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风千】乐业小区有三层

操心男青年们的恋爱故事。除风千之外其他角色均为亲情&友情向。时间线和年龄差与原作有出入。

感谢雪哥 @風雪夜歸人 陪聊加供梗。感谢我妈掰回了我的be大纲。

*

风逍遥离开刑警队的时候,只有铁骕求衣一个人来送他。

倒不是他人缘不好,只是一众同事全不知情。为了不能查的案子被调离岗位,说出来也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事情。

“到了那边好好工作,案子我会帮你留意。”

“老大仔啊,你就这么信不过我?”风逍遥接过转职证明,仍是笑着,“上头盯你盯得紧,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刑警队长吧。多开点工资,得闲请我喝酒。”

铁骕求衣没有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

转职证明薄薄一张,风一吹就碎了似的。风逍遥像平时一样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刑警队,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路在日光初起的清晨还没什么人。印象中好像有很多条这样的路,很多个这样的秋天,骑单车的少年如白驹一般飞掠而过,惊起细瘦的麻雀和早点摊骂街的阿姨。

那条街道原来改了名叫乐业小区......怕早就物是人非了。年轻的刑警不由发出了一声悲春伤秋的轻叹,又自嘲般笑了起来。

*

片儿警并不比刑警轻松,每天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临时充当居委会主任是家常便饭,跟醉汉街头肉搏也不稀罕。

风逍遥上岗的第一天便接到了动刀伤人的警情。

受伤的是个年轻男人,从风逍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高马尾和耳朵上闪亮亮的一二三四个耳钉——妥妥一个朋克青年。

嫌疑人被拷上了警车,救护车却迟迟不到。风逍遥安慰那人道:“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伤者闻言猛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很精致的脸,棕红色的眼睛瞪着对面的倒霉小警察,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来、来福?”风逍遥不可置信似的脱口而出。

那人突然笑了:“这么多年不见了,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旺财。”

救护车的呼啸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风逍遥只好急匆匆地问:“你现在住哪?”

“乐业小区,2单元101。”

风逍遥上了车,两个伤人者还在喋喋不休地辩白:

“警察同志,是他先动手的啊!”

“是他欠了钱啊警察同志!”

“他这个人卑鄙得很,你们不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啊!”

“好啦好啦,有什么事回局里说。”开车之前,风逍遥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

90年代末的乐业小区还没这个名字,只是某个国营钢铁厂的家属院。每到冬天,这座偏僻的北方城市风雪无阻地飘起黑色的悬浮物,谁也不知道哪个鸽子棚里躲着把黑山老妖引来的聂小倩。

风逍遥住在小区2单元201,楼下的孩子比他大几岁,有个很江湖气的大名,千金少。人如其名,当时这可是让整条街的小男生闻风丧胆的存在——当然,风逍遥除外。

这话说得含蓄,小狗腿就对了。

千金少年少而孤,全靠远房亲戚西风横笑夫妻拉扯。年幼的风逍遥经常远远地看着他骑在西风横笑那辆旧二八自行车上横冲直撞,有一次他拔高了嗓门对着风逍遥喊,旺财快来,我带你去兜风!

咣当。

“来福!”

蹲地上摔铁片的风逍遥顾不上拌嘴,跳起来就跑。蹲麻的腿不配合地抽了筋,他自己先摔了个狗啃泥。到头来还是千金少推着车一瘸一拐地过来,抹了把脏成包公的脸问道,旺财你摔坏了没?

风逍遥麻利地爬上了车后座:“没有!”

“好嘞!”

少年欢呼一声,浸透了汗水的短发在黄昏的阳光下折射着奇异的色彩。风逍遥仰望着千金少乌漆麻黑的校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来福,你又弄成这个样子,回家会被骂吧?”

“不要紧,我刚给大嫂买了一盘邓丽君的磁带。”

“你哪来的钱?”

“弹玻璃球赢的啊。”

“赢这么多,你不会耍诈了吧?”

“唉,千金少不卑鄙那是风逍遥。”

风逍遥气得蹬腿,但他并不是个记仇的小孩,没一会儿就忘记了。

再说,有谁不喜欢坐在自行车上兜风呢。

*

在十岁之前,风逍遥对邻居兼学长千金少的记忆除了自行车就是上山下河招猫逗狗偷西瓜,反正没有一点跟好孩子沾边儿的东西,唯一值得一说的大概是那几个小风车。小风车有四个,一个给了风逍遥,三个由风逍遥带给他的小伙伴们。

小姑娘盈曦很喜欢转起来叮铃作响的小风车,她问风逍遥,你的邻居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来福!”刚被诓了一支塑料小手枪的风逍遥踢了一脚小石子,没好气地回答。

几个小伙伴沉默几秒,突然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你俩真的不是亲兄弟吗?”笑得最晚的飞凕认真地问道。

“谁跟他是亲兄弟谁就是小狗!”

小伙伴们笑得更大声了。

后来风逍遥带小伙伴们去小公园摸知了,路遇千金少,几个小不点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叫了一声“来福哥哥”。少年的脸色绿了又黑,转身去小卖部买了一把糖:“算我请客,你们要好好照顾我的旺财弟弟喔。”

风逍遥:“……你把小手枪还我。”

*

小手枪在千金少去县里念高中之后便物归原主了,用来满足少年风逍遥的英雄幻想。然而在听说千金少要考警校之后,风逍遥省吃俭用给千金少买了把崭新的仿真枪,把个小伙子感动得抱起小少年转了三个圈。

愿望当然是美好的,只不过老天爷太忙,常常听不见。

高考之后千金少失踪了好长一段时间,风逍遥再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楼顶的鸽子棚旁边望天。夏日凝滞的空气好像把晚霞都烫红,没有风声,只有机械的低吼和鸽子的窃窃私语。

“来福,你去哪儿啦?我到处都找不到你。”风逍遥挨着千金少坐下,眼前一片鸟不拉屎的荒芜厂房,也不知道千金少在这儿坐了这多久。

“咳,没考上,当不了旺财的大英雄啦。”千金少大人似的摸摸他的头,笑道。

风逍遥却很不服气:“谁要你当英雄啊,我罩着你还不是一样。”

“当大哥的还没小弟有出息,说出去多丢人呀。”千金少把手里的空易拉罐向后一扔,在惊恐飘飞的鸽子毛中站起身道,“我想去当兵。”

风逍遥抬头看着他,少年们的眼睛里被点燃未来的光亮。无声灼烧的空气里他们有些幼稚地碰了碰拳头,风逍遥比划了一下两人的个头,凑到千金少耳朵边小声说:“体检的时候你记得踮脚喔。”

千金少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风逍遥的脑袋。

*

风逍遥跟他一生卑鄙的邻家哥哥不一样,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小孩。

他被警校录取的时候,正好千金少也复员回来。两人爬到屋顶上支起小桌子喝酒,天南海北地胡侃,说起过去与未来,一边说一边互相弹对方的脑瓜崩儿。

“你不是说有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现在怎么样啦?”

“唉,别提了。”风逍遥叹了口气,“飞凕和昊辰都喜欢盈曦,我劝也劝不听。要是回到小时候就好了,哪有这么多说不清的事。”

千金少笑他幼稚,说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还没有。”千金少的声音里都是慵懒的醉意,“美女多如狗,宝刀最妖娇——”

“呿,什么跟什么呀。”风逍遥心头一跳,嘴上仍然嫌弃。

“武侠小说上看来的。那个大侠跟我可像了,他——”

“来福?来福!”

千金少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啤酒瓶被他乒乒乓乓推倒好几个。未饮尽的气泡从瓶口溜出来,心怀不轨的眼睛一样窥视着少年的心事。

风逍遥望着青年的睡颜,心虚地咽了口唾沫。少年尚且不能准确地表述自己的感情,只是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他以为自己酒精过敏。

然后他飞快地在千金少脸上亲了一下。

上头了上头了。风逍遥跌坐在地上晕晕乎乎地想。

*

那件事成了风逍遥一个人的秘密,保守它并不用花很大的力气,他把这毛毛躁躁的初吻与记事起便根深蒂固的崇拜简单粗暴地划分在一起,那天只是酒精上头表现得出格了些而已。

况且,当事人对此浑然不知,他要道歉也只能找老天爷。

后来,风逍遥家搬到了南方,千金少的来信被邮局搞丢了十之八九,直至石沉大海。生命的前十八年像是和千金少一起消失了,只剩下一捧温暖干燥的灰烬。一向乐天的少年开始相信快乐守恒,好像从十八岁之后,之前所有不存在的意外都山呼海啸一般找上门来。

好友飞凕的父亲在他十九岁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狱中,不久,连飞凕也失踪了。飞凕的父亲是政界人士,这失踪非同小可。昊辰与盈曦也在满世界找他,但一无所获。风逍遥磕磕绊绊地找进了刑警队,才拿到卷宗不到一个星期就被贬回了老家当片儿警,连带着自己的上司也受了处分。

前几天昊辰来电话说,别找了,也许人早就不在了。风逍遥一边把卷宗的复印件塞进行李箱一边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总是劝不动你。”昊辰叹息着挂了电话。

风逍遥站在乐业小区门口,先把这些年的事情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他还没想好和千金少说些什么,也没想好为什么要来,这条路太熟悉,走着走着就到了。

在敲响乐业小区2单元101的门时风逍遥仍保留着少年时的心虚,甚至不敢直视开门的千金少。

对方对他的来访也颇感意外:“非年非节的,你……”

“我今天休假,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都挺好的,你别挂念。”千金少仿佛很快适应了这位不速之客,一边翻找外套一边责怪道,“你怎么不早打招呼,我什么都没准备,不然咱出去吃?这附近有一家桃酥店,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这个......”

“......学长,不用麻烦了。”

千金少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一下,他眼神疏离又疑惑,好像被这声学长烫到了。

风逍遥也被他的表情刺得连笑容都僵在脸上,像是吹了一整天的海风,咸涩的盐把表情都定格。

“你的伤还好吗?大哥大嫂呢?”

“我千金少一生卑鄙,哪能被人伤着啊。”千金少顿了一下,“大嫂前两年没啦......我那大哥也搬出去了,徒弟仔倒是常回来。”

“徒弟?”

“咳,叫叔叔显得我多老,不如认个师徒。你叫学长也好,好像我只有十八岁。”

风逍遥哭笑不得:“你这一生卑鄙的设定不用贯彻得这么忠实吧。”

*

风逍遥在北方没了家,他成了101室的常客。下班之后有时带来一箱啤酒,有时是一盒桃酥,还有给小徒弟戚寒雨的小礼物。千金少现在经营一家豆丁大小的建筑公司,常常连本人都要上阵搬砖,钱却还是欠了不少。这是风逍遥仅有的信息,每次问起这些事千金少都不以为意地笑笑说,祖上阔过那是祖上啦,喝酒喝酒。

小警察的收入拿来接济人大抵是杯水车薪,风逍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往这里跑得这么勤快,大概是怕千金少像那些年的信件一样蒸发了,大概仍有些想做的梦。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做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逍遥,醒来之后再精神抖擞地笑对一地鸡毛的人生。

千金少从不过问他这些年的经历,见面喝酒扯淡,只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又还了一万块的债,寒雨又考了第一名,还有工地上养了一条大名富贵小名老三的狗。风逍遥起初没觉得哪里不对,后来咂摸了一下两人一狗的名字,见证了一生卑鄙千金少的又一杰作。

*

千金少家里没空调,只有一台扇叶都泛黄的电扇苟延残喘地搅动着满室的酒气。风逍遥来时挂了彩,笑容拙劣而勉强。他执行任务时被醉酒的嫌疑人抡了一酒瓶,回到单位附近的租屋又发现家里进过贼,少了几百块现金和一块手表。银行卡还在,飞凕父亲的案件卷宗却不见了。

风逍遥枯坐了一个小时,突然撞邪似的给千金少打了个电话:“来福,我想吃桃酥。”

千金少什么都没有问,欢欢喜喜地说好。

风逍遥来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他小时候喜欢吃的菜。千金少活了三十好几不会做饭,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

“桃酥一受潮就不好吃啦,你快尝尝。”千金少的头发还是湿的,显然也才回来不久,“少吃点,还得吃饭呢。多大个人了。”

“来福,我......”他看着那人的笑容,所有的心事又被桃酥塞了回去。

从小到大千金少似乎从未现出过什么忧愁的神色,风逍遥突然有些恐惧,他恐惧有朝一日那张脸上的愁绪是因为自己。

“心情不好就多喝点酒,都会熬过去的。”

风逍遥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七十二度老白干,说来福你说得对。

千金少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笑道:“你个臭孩子还是长不大。”

两人都不记得那天喝了多少酒,反正都是千杯不醉。喝到后来风逍遥搬着小板凳蹭到千金少身边,他说来福我今天被人打了哎。千金少说那我给你吹吹。

“我家里进贼了。”

“报警了吗?”

“我在找人呢。”

“总会找到的,安心啦。”

“我......”

风逍遥突然对他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失望。他赌气似的说:“来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千金少醉眼迷离地瞟了他一眼,风逍遥深吸一口气道:“十来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喝醉了,我亲了你一下。”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千金少一点都不见惊讶,他凑近了风逍遥,棕红色的漂亮眼睛盯得风逍遥心慌意乱。

 “什、什么?”

 “你当年啊,亲错了位置。”

 【这里少一段回头补wb】

千金少做老板不可靠,做恋人倒很像那么一回事——虽然风逍遥并不知道他可以找谁炫耀这种事,也许应该把他的来福当成大宝贝藏起来。不值夜班的时候他们相拥入眠,风逍遥每每错觉一切都会变好。

冬天到来时风逍遥收到了不明人士发来的邮件,里面是前任市长陷害飞凕一家的证据。他给铁骕求衣打了电话,对方说保险起见,会叫相熟的检察官参与此事。

“老大仔啊,能不能帮我查查邮件是谁发给我的啊?”

“也许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铁骕求衣很少这般语焉不详,但同事多年,风逍遥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卖关子。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却很快陷入大起大落的紧张。

“来福,我这几天不回家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事。这几天......出门小心。”

“来福,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千金少大大咧咧地笑道,“我昨天去庙里求签啦,人家说你有血光之灾......”

“你编瞎话的水平怎么退步了。”

乐业小区还是一如既往地脏乱嘈杂。楼道里又有人乱放车子,差点把风逍遥绊了个跟头。

千金少安坐家中,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一切如常。他的目光比平时有一闪而过的躲闪,风逍遥突然沉下了脸:“把衣服脱了!”

“大白天的,你怎么刚进门就......”

“给我看看你的伤!”

千金少神色有些尴尬,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道:“我早上错穿了你的衣服。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风逍遥急得要跳起来:“我又不是傻子!你的伤怎么样?”

“几个小混混而已,你的大英雄在你心目中这么不堪一击吗?”千金少给他看过手上和肩膀的绷带,风逍遥才终于松了口气。

“......学长,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对的还是那群坏人不成。那些家伙啊,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千金少披好了衣服,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对风逍遥摇了摇头。

*

戚寒雨怯怯地站在门外,好像屋子里的两人动一动他就要落荒而逃似的。他的校服撕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脸上还有几块淤青。看到千金少他眼泪乎地一下涌了上来,却硬生生忍了回去。

“徒弟仔,你爸打你了?”

“没有......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又有人在学校欺负你?”

“也没有......”戚寒雨的声音越来越小。

“校服给我,叫你爸看见他又要担心了。他最近酒又喝得多了,你记得劝劝他。旺财,你去给徒弟仔上点药。”千金少冷静而熟练地安排道。

风逍遥企图发挥他天生的亲和力从戚寒雨嘴里套出点什么,少年却只是低着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那天晚上风逍遥没再提过飞凕的事,他侧身看着仰头望天的千金少,认真地问道:“要不咱俩去把欺负寒雨的熊孩子揍一顿?”

“我揍过了。可毕竟咱们不能一直跟着他呀。”千金少在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明天我去问问他班主任,看看能不能办转学手续吧。”

“......嗯。”

“寒雨这孩子太善良,又心事重,不怎么懂得跟别人相处……简直跟他爸一个样。他父母对我有恩,他要是出什么三长两短,我真是没脸见他那酒鬼老爸了。”

千金少很少主动说起自己的难处,今天也许是因为正好被风逍遥撞见,躲也躲不开。人缘从小好到大的风逍遥搜肠刮肚了一堆行之无效的办法,只好识趣地选择闭嘴,靠漫长的拥抱来减轻烦恼。

“来福,别担心,寒雨那么优秀,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金少在他怀里僵了一下,随即轻声道:“你也是。”

*

铁骕求衣说的那位检察官名叫史精忠,风逍遥早些年办案子时还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来时轻松得像个休年假的游客,竟然把见面地点随便选在了一家咖啡馆,一点都不担心被有心人盯上的模样。

“史先生,你的安全......”

“没关系,投鼠忌器,他们不敢动我。”史精忠胸有成竹地笑笑,又犹豫了一下才道,“风警官,你的朋友已经有下落了。但是……”

风逍遥不由自主地霍然站起:“他怎么了?”

“他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可能会影响出庭……”

风逍遥顾不得待客礼节,他打断了史精忠的话,急迫地问:“他人还好吗?我能不能见见他?史先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我明白你的感受,但现在恐怕还不行。”史精忠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放心,我们现在安排了专人照顾,他的安全有绝对保障。”

“这官司我们有几成胜算?”

“六成。如果加上你的朋友出庭,就是八成。”史精忠人单薄得像个纸片,眼神却坚定得让人无地自容,“风警官,老天有眼不如匹夫之勇,我们值得一搏。”

风逍遥蓦地一怔。他站起身对史精忠鞠了一躬:“麻烦您了。”

他一天一夜没睡了,从咖啡馆出来却噩梦将醒般轻松。冬天已经到来,他跑得满头大汗,像个长了轮子的开水壶。

“来福!”

千金少揉着眼睛出来给他开门:“一大早这么咋呼,你捡钱......嗯?”

风逍遥把他抱起来转了三个圈。

“你想找的人找到啦?”千金少揉揉他的头发,睡眼惺忪地笑道。

“嗯。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你这傻狗子,三十的人了还哭鼻子。”千金少哄小孩似的抱着他,“旺财听话,哭完了记得去给我买酒啊。”

*

会面约在了一个星期之后。

飞凕与二十岁时并没什么不同,只是神色变得憔悴而天真。看到风逍遥他懵懵懂懂地笑了,然后对身边的年轻人说,大哥我大哥来了。

风逍遥不由问那个年轻人:“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时好时坏,但平时只有分裂出的两个人格,他本来的人格从来都没出现。”

这样的场面倒也在意料之中,风逍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飞凕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西瓜。

史精忠的手机突然响了,接完电话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听走廊里的话音,似乎与他的某个对头有关。风逍遥不喜欢给人找麻烦,便匆匆忙忙结束了会面。

他婉拒了史精忠送他回去的好意,一个人蹲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算着打车回家的价钱。算下来共享轮椅似乎比出租车还要便宜点。

“旺财,你还在医院吗?我正好来这边谈生意,捎你回去?”千金少的电话及时雨一样打了过来。

“你不会是特意来接我的吧?”

“好好好,你就做梦吧。”

风逍遥从来没发现千金少的破车这么好坐。虽然飞凕的案子还悬而未决,但他总归有了点心情认真思考回家要吃点什么了。

“那个小朋友的病怎么样?”

“不太乐观。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风逍遥叹了口气。

“吉人自有天相,让他把不高兴的事情暂时忘掉也许不是坏事。”千金少的表情轻松了些,他说冰箱里的啤酒又快喝完了,晚上吃什么还没想好。今天他谈了一笔小生意,最近效益不错,也许很快就能把债还完了。

“最近运气这么好,你们的案子也一定能顺顺利利的。”碎碎念的末尾,千金少笃定地总结道。

“......嗯。”

*

两人回家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腥气。

戚寒雨一个人蜷缩在阳台上,身上都是血。他看到目瞪口呆的千金少,眼泪终于从灰扑扑的小脸上掉了下来:“师、师父,我杀人了......我、我要去自首吗?”

意外来得接二连三,风逍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听到千金少的声音:“你受伤了。是那些人先动手打了你吗?”

“嗯......一开始我没有还手,他们就拿了棍子和刀......我、我......”

“你确定对方死了?”

“我不知道......可是、可是我拿刀刺了他......”

“走,跟我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千金少轻轻搀起还在发抖的孩子,“事发地点有监控录像吗?”

“有的......”

“别怕。”千金少给戚寒雨披了衣服,神情镇静自若,“你师父以前是做狱警的,这种事还应付得来。”

“我去开车。”风逍遥平复了一下心情,一面担心这个内向的孩子,一面不着边际地想着,千金少的应变力这么强,是怎么把生意做成这样的。

*

“旺财,有酒吗?”诊室的门才关上,千金少就被抽去了力气似的贴着墙坐了下来。

“医院里只有酒精,你要不想英年早逝就忍忍吧。”

千金少抬头看着风逍遥被冻红的手:“冷吗?”

“你这破车到处漏风,冷死了,快帮我暖暖。”风逍遥也在墙角坐下,把手揣进千金少怀里,换来对方一声责怪:“你这臭孩子,该打。”

两人沉默了一阵,千金少又道:“如果警察不觉得寒雨是正当防卫怎么办?不如我去自......”

“千金少,你是法盲吗?”风逍遥气得敲他脑壳。

“我不想让他的人生留下污点,他会有比咱们更好的未来。”千金少叹了口气,“可是这一路上,我都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你去了就是皆大欢喜吗?寒雨的未来就没有包袱了吗?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你想过没有?”风逍遥的声音越来越高,他顿了一下,还是破罐子破摔似的问道,“你想过你自己没有?想过我没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后悔且心虚。他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甚至神经质地希望这只是噩梦的一个章节。

千金少沉默许久才轻笑一声道:“唉,一生卑鄙,黔驴技穷啦。我当然想过你呀,你都能独当一面了,我放心得很。咱俩都这个年纪了,再谈情情爱爱的,不狗血吗。”

“哪里狗血了?寒雨需要师父陪着他长大,我也需要来福买桃酥给我吃啊。你就算临走在我脖子上套个饼我也不能吃十年不是?”

“......你这傻狗子。”

“师父......”

戚寒雨早就从诊室出来了,刚刚一直躲在墙后偷听。他头上打了绷带,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却是坚定的神情:“师父,我已经十七岁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是......您能不能先瞒着我爸?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想让他担心。”

“......好。”

*

戚寒雨被刑警队传讯已经过去了两天。风逍遥给铁骕求衣打了电话,千回百转地问到本市的刑警队,得到的答复是孩子没事,仍在调查。

千金少却两夜没睡。他不说话的时候会显得有些阴郁,如今顶了两个黑眼圈,更是生人莫近。面对风逍遥的时候他依然爱笑,但风逍遥还是不放心地把他锁在家里,生怕他疲劳驾驶在路上出什么事。

飞凕的案子开庭在即,史精忠最近也往这边跑得勤快。风逍遥犹豫了很久,虽是交浅言深,但还是跟史精忠说了戚寒雨的事。

史精忠听到“霸凌”两个字时眼神微动,但很快便恢复了斯文冷静的模样:“听你的描述,如果那孩子所说属实,是对方先对他进行殴打,并且持刀威胁,那么被认定为正当防卫的可能性很高。当然,如果警方非要移送检察机关的话,我会为你们找最好的辩护律师。”

“多、多谢......最近这么多事都麻烦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史精忠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嘴角现出一丝苦笑:“没关系。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走的路没有错罢了。”

风逍遥是个识趣的人,便不再深问。回去的路上他有的没的想了很多,如果寒雨真的回不来......他还没成年,应该不会刑期太长才对。可是这样的话以后有许多职业都不能选......那也没关系,寒雨那么聪明,兴许能振兴家业呢。只希望这段经历别给他留下阴影才好。医院前几天打电话来,说飞凕恢复了一点自主意识,但状况还是很不稳定......算了,先考虑晚饭吧。

他去超市拎了一小箱啤酒,却在食品货架前傻了眼。

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不知道千金少喜欢吃什么,对他的喜好也知之甚少。

甚至连喜欢都那么莽撞。

他心口猛然一窒,继而疲惫,继而恐慌。午后下了雪,这会儿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像破碎的星屑。风逍遥从车站飞奔回家的时候摔了一跤,滚了一身的雪粒子。

千金少看到圣诞树一样的风逍遥竟然笑了一下:“多大个人了,走路还打滑。”

“来福,我有点儿慌。”风逍遥抖落了外套上的雪花才狗子一样蹭过来抱住错愕的千金少,“没什么坏消息,我就是有点慌......你不会走吧?”

“不慌不慌,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呢。鬼来了我就把它打跑。”千金少转过身来拍他的背,笑道,“最近我怎么总是哄你,好像我是你妈一样。”

风逍遥看着那人无懈可击的笑容,又一次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

戚寒雨回家的那天,雪停了。

在经历了一场劫难之后少年显得越发寡言,千金少来接他的时候他怯怯地笑了笑,说谢谢师父,我没事了,我想先去看看我爸爸,可以吗?

“没问题!你爸昨天还找我要人呢,说怕你跟我学坏了。”千金少说着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小破车的里里外外都咣当乱响。

少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笑容很快消失了。他又怯怯地问风逍遥:“风叔叔,我真的没做错吗?”

风逍遥想了想,答道:“寒雨以后可以考虑做我的同行,也许你自己就找到答案了。”

两人回家之后风逍遥才道:“来福,去给寒雨找个心理医生吧。”

“嗯。你那边什么时候开庭?”

“春天吧。”

“那时候可要给你摆庆功酒啦。庆祝我们的风警官终于成了货真价实的大英雄。”千金少坐到桌边打开了两听啤酒。

“得了吧,你骑车载我去买盒桃酥就行。”

千金少对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又听得风逍遥继续道:“来福,那个……你要是累了不用死撑,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

千金少上下打量了一下风逍遥,笑道:“你有点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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