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雁俏】天作之合(六)

终于!写!完!了!感谢所有助攻!
真·东北大雁。我也想去东北玩。啊。

*

上官鸿信的老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

史精忠紧了紧身上的棉服,眯起眼睛勉强在风雪里慢慢走,皮鞋踏在刚积了薄薄一层的雪地上发出不怎么悦耳的咯吱声。过路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大概是在同情这个衣着单薄的游客吧。

他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天,虽然吃了一嘴沙子,好在天气还是暖一些的。赤羽信之介给他的一个月假期并没有带来奇迹,他没头苍蝇似的在东三省撞了一大圈之后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小空和朋友们倒是偶尔会传来一些不着边际的消息,可没有一条是真正关于他。史仗义后来连上官霓裳的学校都扒了出来,可这个女孩子和她的哥哥一样,在羽国集团出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史精忠只能想着再等等,再等等,也许上官鸿信就会自己跳出来到他面前说我已经东山再起了,我之前都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马上就要迎来第三年了。

他曾经去公子开明店里点了被上官鸿信吐槽过的饮料。然后他说确实难喝。

公子开明跳脚之前史精忠又补了一句,天作之合缺一半怎么能好呢。

“唉唉——”公子开明这下也逗逼不起来了,只是连连摇头。

史精忠站在羽国集团旧址的楼下仰望高楼上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北方的雪刀子一样在他脸上脖子上肆意地划,好像要把人的眼泪也冻成雪花。这栋写字楼早已易主,窥不得某人还在这里时是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本在这里空耗多久,毕竟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他甚至想去梦里问一问默苍离,如果换做是你,这仅剩的青春是会用来做你的学问,还是会去寻找一个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的恋人。

他不知道默苍离会怎样选择,不过还在世的冥医大概会选择后者。

修儒前几天来了电话,史精忠问到冥医的情况时,他带着哭腔说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也好。人生一世总要有那么几天为自己而活吧。史精忠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带着些凄然的神色。天渐渐晚了,搭出租车的人也很多,他不想跟别人抢,毕竟那些人的心里都有着明确的去处。到最后,他只看到了一盏坏掉的路灯下停着的最后一辆。

*

上官鸿信漫不经心地叼着烟卷,看到远处闪烁的霓虹色里有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急匆匆奔来:“师傅,我……”

“去哪儿?”上官鸿信抬头瞟了那乘客一眼,隐匿在夜色里的眼神突然变了。

“我……您能不能带我在这城里随便转转,钱少不了您的。”男人显然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蠢,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他被冻得通红的手指间,似乎戴了戒指。

“抱歉,这活儿我不接。”他飞快地摇上车窗,发动了车子。

“师傅您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载我去最近的青旅就行……哎你等等啊!”那男人不依不饶地扒着车窗,可架不住上官鸿信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上官鸿信看到那人一边大叫着什么一边扔下行李狂奔起来,可人毕竟没有车跑得快,很快他就在后视镜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突然笑出了声。史精忠刚才喊的是什么呢,是认出了这个潦倒的老情人吗?是要投诉这个不负责任的司机吧。

这世上不是所有久别重逢都会有惊天动地的故事。也不能叫得而复失——一无所有的人,还怕失去什么呢。

他七拐八绕地绕到了自家画着一个大大的“拆”字的两层楼下,靠在驾驶位上思考了一会儿,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喂喂这里是帅气可爱又多金的……”

“开明。”他哑着嗓子叫了这个好几年没提起过的名字,“是我。”

“落翅仔?!!”那边的公子开明听上去简直要跳起来,“你你你你竟然还活着?!”

“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要我教你吗?”上官鸿信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些,老友久违的聒噪并没有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什么缓解。

“羽国集团破产之后你就失联了,大家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被对家干掉了。”公子开明还在过分激动地喋喋不休,“落翅仔啊你知不知道史精忠那个笨蛋一个人跑到你老家去捞你了啊,真是造大孽挨千刀天打雷劈啊你!”

“我知道。”上官鸿信平静地回答,“我刚才看到他了。”

“诶诶诶?”公子开明一下就蒙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不管用什么方式,请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回去。就当我死了吧。”

“别啊别啊!”公子开明也慌了,“你怎么回事儿啊!我过去看看你总行吧?你现在在哪儿?”

“别问了。史精忠应该记住了我的车牌号,我得搬家了。”上官鸿信抬头望着被杂物塞得满满的一个个小窗户,眼神暗了暗。

“不能搬不能搬!霓裳还在上学呢,总搬家不……”

“她死了。”

“……”

“好了。别说没用的。就说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好好好,你别想不开就好,我马上让他回来,就说他爸在医院抢救,很危险,非常危险,危险极了——”

“……你可真够缺德的。”

*

史精忠一点都不意外接到公子开明的电话,上官鸿信也并没有指望他真的能把史精忠劝回家。所以清晨俩人在楼下的菜市场里碰面的时候,双方都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撕心裂肺的传奇感觉。行人来来往往,操着淳朴豪放的乡音讨价还价,更让他们俩看上去只是偶遇的老邻居。

“你在这儿等了一夜?”

“也不是,毕竟找到你的住处花了挺大工夫。”

“上楼坐吧,这边冷。”

上官鸿信的新家出乎意料的整洁,狭小的空间里五脏俱全,却干净利落,史精忠恍惚之间竟然有种自己回到了云州大学的错觉——如果柜子上没放着那张遗像的话。

照片上的女孩子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眉眼似乎和上官鸿信有几分像,可笑容干净清爽,和某人阴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遗像前放着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是一枝泛黄的玫瑰花。

屋中的摆设大都简单而廉价,凑在一起偏偏给人一种古旧的美感,可见主人为此下了好一番功夫。从窗子望出去是脏乱差的小巷,更显得这间屋子与外界格格不入,像是悬浮在此间。

他一点都没变,骨子里还是这样的高傲和固执。

厨房里传来开火的声音,史精忠抬头看看表,这才觉得折腾了一整夜的胃里条件反射地起了饥饿带来的不适。

有人敲门。

“请问高先生住在这里吗?”

史精忠开了门,外面是个拿了一堆表格的小姑娘。

“对不起,你找错……”

“是我。”上官鸿信眼疾手快地把史精忠推到一边。

“高先生,这两个月的水电费……”小姑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嗯。稍等。”

史精忠一头雾水地看着上官鸿信付了钱,对方却视若无睹道:“居委会新来的小姑娘,业务不熟练。”

“是啊。”史精忠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声,对着发票上“高鸿离”的落款陷入了沉思。

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这算不算是第二次逃避呢。如果……他会愿意从新开始吗?

大概不会了。

他不由又担心起刚因为自己手贱损失了两个月水电费的上官鸿信这个月吃什么,东北常刮西北风可也不能真的用它填肚子。自己偷偷留钱给他吗?像他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只会更难受吧。

“吃饭。”上官鸿信扭亮餐桌前的壁灯,“家里没什么菜,凑合一下吧。”

史精忠打小吃素,这事儿上官鸿信显然还记着,只在炒饭里放了他自己最不喜欢吃的胡萝卜和白菜,末了撒了一把香葱。史精忠也记得,从前这个人是连烧水都不会的。

“那你……”这些东西搁从前上官鸿信肯定嗅一下都不愿意,更不要说……

“我吃过了。”

现在也一样。

“师兄……”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高先生。”

“你甘心吗?”史精忠突然抓住了上官鸿信那只戴了戒指的手,“后半辈子都用伪造的身份活下去,把从前都一笔勾销,你甘心吗?”

“我现在还不想做出选择,你请回吧。”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戒指取下来,手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这本来是你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当时是你掏的钱。”

史精忠其实很想跳起来冲他大吼大叫,质问这个不告而别的家伙为什么到现在反倒不肯正视过去与未来的一切,甚至连自己都拒绝。他又想说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最没立场说这句话。

“高先生,”史精忠心思转了又转,终于下定了决心,“请问我可以租你的房子吗?半个铺位就够了。”

上官鸿信显然又被他奇思妙想的师弟吓到了,缺了口的瓷碗在他手里滴溜溜转了两圈差点粉身碎骨。

“一个月一块钱。”

*

北方的城市确实适合冬眠。

史精忠黑白颠倒地昏睡了三天三夜,中间出的唯一一趟门是去买花。十块钱一枝的玫瑰花,还沾着暖气屋里的露水,需得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带回来才不会被冻坏。鲜红的花与黑白的年轻容颜映衬,刺痛感直从人的眼睛传到心脏。

从他来了之后,上官鸿信似乎更加早出晚归,并不想看到史精忠似的。夜深的时候,史精忠偶尔会感到有人带着一身凉气背靠着他躺在那张单人床的另一半,他翻身坐起来的时候那人却总是假装睡熟。

他想起以前一步禅空说过,人与人的缘分并不是永无止尽的。可默苍离又说过,一个人非要有与天命对抗的勇气,才算得上真正的勇者。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的局面,再回到云州大学已然不可能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转行的,师兄……随他吧。虽然说出来残酷了一些,可这份责任本来就不属于他。

上官鸿信照样在深夜回到家里。

他最先看到的是餐桌上的纸。

那是一张聘书。

史精忠又重操旧业,单位还是他和霓裳的母校,也是默苍离曾经执教的地方。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他俯身对着那张熟悉的睡颜凝视了很久,然后他轻声说,放过自己吧。

史精忠的肩膀微微颤了颤,没有应他。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的时候,史精忠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这么多天以来从没有一个早上他身边是睡着人的。

“你不去上班?”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声音却无比清醒。

“今天周六。”史精忠半眯着眼靠在床头看着那一线阳光,半个身子危险地悬在窄窄的单人床外面。

上官鸿信闷闷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装死。

史精忠的脾气早被他磨没了,丢给他一个白眼就自己跳下床吃早饭。

桌上的聘书旁边好像放了些别的东西。史精忠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上官鸿信的简历,还不止一份。

怪不得他早上没出门,合着是刚睡下。

全城最有文化的出租车司机终于放弃当咸鱼了,可喜可贺。

*

天门寺仿古街8号可能是整条街上最热闹的商铺之一,春夏秋冬都是如此。

那两个人在角落里坐定时,公子开明还在忙活着招呼客人。

“老板,一份天作之合。”白衣服的青年拍拍他的肩膀。

“好嘞!您……啊!”

公子开明跳起来了。他真的跳起来了。

“你们回来啦!好惊喜好意外好神奇啊啊啊!我是不是有十几年没看到你们一起啦!”他语无伦次地手舞足蹈。

上官鸿信一脸不忍直视,自言自语了一句“你老得还真快”,史精忠则压低了声音:“你还做不做生意了。照顾别的客人要紧。”

“不管啦不管啦!阿飘!我有事,你来帮忙!”公子开明蹦蹦跳跳地对着柜台后安静当看板郎的金发青年拍拍手。

“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啦?虽然落翅仔这个人自高自大自以为是,不过你们能重新在一起也算是老天眷顾啊!”公子开明无视上官鸿信的眼刀,自顾自傻乐,“一定是佛祖,不,兔儿神听到了我虔诚的祈祷——”

史精忠无奈地笑笑:“我们是回来为一位长辈送行的……这几天会完朋友就要回去了。”

见公子开明一脸失落,他又安慰似的补充道:“我和师兄在那边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我还是个教书匠,他可都升到出版公司的销售总监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上官鸿信故作深沉地捋了捋头发。

“是是是,您是马上准备单干的人,大老板。”史精忠习惯性地揶揄他。

算起来俩人破镜重圆的时间也不过三五年,说来不长,可大家也都不再年轻了。这几年他们俩一个比一个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看家人,也难怪公子开明会觉得有半辈子没见过他们同框。

上官鸿信后来把上官霓裳的照片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在新房子里挂上了他生命里唯二两张和史精忠一起拍的毕业照——当然都是以老师的身份。

他说霓裳的病正好在羽国集团破产不久之后发作,其他的兄弟都装作没有这个人存在,他卖了房卖了车可还是没能挽回小妹年轻的生命。

“所以你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跑去开出租,就是为了替她多看一些风景,多见一些人,对吧。”猜测终于被证实,史精忠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还有,我总觉得能在这个城市遇到你。”

“天知道是不是你的马后炮。”

“是啊,天知道。遇不到就算了。”

“上官鸿信!”

*

再一次并肩站在这个墓园里,史精忠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时候的上官鸿信还热衷搞事情,那时的他们还是水火不容的冤家。

那时……师父身边的墓穴还是空的。

修儒不久前在医院找到了工作,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此时跪在墓碑前,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别让他走得不安心。”史精忠把修儒扶起来,上官鸿信则把两束春天新开的杏花放在了不知谁带来的粉玫瑰旁边。

史精忠和上官鸿信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老师严厉的表情了,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上官鸿信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如果哪天在梦里再遇到默苍离,自己可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一番,毕竟默苍离无意中做了一次大媒人。

不过……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吧?那又有什么要紧。他其实很想对默苍离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希望您在那边幸福,最后他默默走到默苍离的墓碑前鞠了一躬。

史精忠莫名其妙地挑眉看了看他。

*

“哎哟你们看我大哥这天运!”史仗义在一片起哄声里拍桌狂笑。

史精忠和上官鸿信在云州等到了清明假期,一群三十好几甚至都带了娃的家伙聚在一起还跟以前一样热衷真心话大冒险,此时朋友们正齐刷刷望着面色微窘的史精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风间烈悄悄对凤蝶咬耳朵,被对方踩了一脚。

史精忠抽到的纸条上写着“给通讯录上第三个联系人打电话说我爱你”,一看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史仗义的手笔。他可提前算好了,不管怎样上官鸿信在史精忠通讯录里的排名都不会在前五个,哪怕史精忠给他的备注是“亲爱的”。史仗义可是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大哥炸毛的样子了。

公证人史存孝大声念出来之后,众人的目光果然转向了默默吃饭的上官鸿信。

史精忠倒是稳如泰山,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也是。”角落里传来了上官鸿信的声音。

“作弊!你们作弊!”史仗义不依不饶地抢过史精忠的手机,只见通讯录上的前三个名字分别是:爸爸、妈妈和……

师兄。

“你不知道有常用联系人这种东西吗。”史精忠忍笑摸了摸史仗义的头。

“不,我们这叫天作之合。”上官鸿信慢条斯理地收起碗筷,笑容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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