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香情】愚公子

*

孔雀大明王没了孔雀,还是孔雀大明王。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绕,可孔雀他真的跑了——准确地说,是被明王菩萨从帝释天城扔了出去。

这孔雀游手好闲,整日追着三十三天上的歌乐神风花雪月,菩萨有时出门参加个法会都得靠自己飞。孔雀的佛经也念了几千年,可没一句念进心里。更完蛋的是,一百年前他竟然直截了当地对菩萨说,他爱上了一位身穿金色羽衣的紧那罗,非她不娶!

吃斋念佛几千年的孔雀竟然轻易动了凡心,这还了得!再说,紧那罗与乾达婆世代通婚,哪有跟天众结亲家的先例。明王菩萨慈悲为怀,他盯着孔雀念了三遍《大悲咒》,然后闭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孔雀,你下界去吧。”

“主人,您记得叫她等我!她叫——”

话音未落,菩萨的宽袍广袖掀起一阵风,眨眼间孔雀就身在三十三天外了。

*

不知什么时候起,香积寺来了个不着调的香客。

此人不过二十左右岁年纪,金发金眸,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像个眠花醉酒的浪荡公子。听红尘中人说,这位大名香独秀,是芜园的大股东,市井众人都得尊称一声香公子。

香公子开酒店确有些过人手段,芜园顶着个不毛之地的名字,内中陈设却繁缛风雅,只是进了芜园的人谁也不知道今天能吃到什么——权看老板心情。有人说香独秀是个烧坏了脑袋的败家少爷,还有些心思活络的年轻人觉得颇为有趣,口口相传一来二去反倒让芜园在京城有了一方立足之地。

香公子每三天来一次香积寺,次次都算姻缘,次次都抽下下签,久而久之,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愚公子了。再后来甚至有人在庙门口摆摊子,赌愚公子今天能不能抽到上上签,一赔三。众香客时不时还会因为几文钱的蝇头小利吵得不可开交,搞得佛门净土乌烟瘴气。

“我赌上上签,一百两。押中了就做香积寺的功德钱。”

这黄衫的贵公子是个生面孔,却语出惊人。

“这是什么人啊?”

“谁家的少爷钱多得烧包吗?”

众人相顾惊疑,不少好事的拔腿就跑进大雄宝殿看热闹。不知哪个遭天谴的撞到了供桌上的香炉,圆滚滚的物什晃荡了几下,带着余温的香灰让跪在蒲团上的人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就摇出了一支签。

上上。

终于得了热闹看的香客们奔走相告仿若过年,连庙里的小沙弥都一高兴把木鱼儿摔在了地上。黄衫公子则施施然提了银票,转头丢进了功德箱。

“公子留步!”香独秀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这孔雀翎赠你,你来芜园,下人不敢怠慢。”

“香公子认得我?”

“不认得,但总要卖帝都的鸟儿一点面子。”香独秀眨眨眼睛,语气竟有点委屈,“唉,这些日子都没有鸟儿跟着我了,连虫都没得吃。”

“公子真是趣味之人。”

“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在下慕容情。”

“原来是慕容……等等,你是慕容情?”香独秀仿佛挨了十八道天雷,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不是帝释天城的……”

“神君抬举了。”慕容情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剩下一个木然的香独秀愣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对着佛祖磕了个头:“佛祖,是她在骗我,或者我在做梦,对不对?”

佛祖当然没时间理他,鎏金的脸上还是似笑非笑。蒲团上遗落着那支姻缘签,没有人注意到上面一点都不像上上签的签词:

“十二因缘,恒河沙数。无所住心,不生嗔恨。”

*

实事求是地讲,遇到那位紧那罗的时候,当时还叫孔雀的香独秀正在如意池边上抖毛。

他生平两件大事,一是开屏,二是洗澡。这过分着相的生活方式被菩萨训斥了不知几千遍,偏偏积习难改。

乐神紧那罗哼着一支天籁,隔着烟水梳理她的金色羽衣,虽然看不清脸,可那支歌太过摄人心魄,反倒让孔雀浆糊了几千年的脑袋有了一丝清醒,还荡起一点点儿涟漪。

“这里的风景这么美丽,你也这么美丽,还有什么可烦心的呢?”他化作了人类男子模样坐在池边,长长的金发落到华光璀璨的水里也没觉察。

“神君久在须弥世界,自是有所不知。如今人皇倒行逆施,南赡部洲民不聊生,欲界六天却无人问津……”紧那罗心事重重地叹气。

“哦……原来你还这么关心有情世间啊。”孔雀不由偷偷朝那位紧那罗挪近了些,“不过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呀。”

“敢问神君,须弥山难道不算有情世界?为何帝释天与佛祖对此都充耳不闻?众生平等,岂有高低贵贱?”紧那罗说到激动处,羽衣都簌簌颤抖了起来。

“须弥山有我,自然就算有情世界啊。”香独秀云淡风轻地笑笑,“虽然主人总是说我这样证不得什么果位,唉,他又知道什么。”

“……神君对菩萨该尊重些。”

“此地又没有别人,而且就算主人在这里我还是会这样说啊。”香独秀又偷偷挪了个位置,“你我是同道中人,不是吗?”

“……”

“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情。”

“你真的很喜欢人类啊……慕容情,莫容情,听你方才一番话,这名字是自省么?”

对面的羽衣又动了一下,慕容情似乎是叹气了。

“在下还有事,失陪了。”

“等等!我还没看到你的模样……哎呀!”香独秀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一头秀发差点打成死结。等他再爬出来的时候,慕容情早就不见了。他飞遍了帝释天城,可没有一位紧那罗有人类的名字。他想她一定是骗他的,也许向菩萨求一道法旨她就会明白自己的真心了。

虽然他连对方的脸都没见着。

*

芜园的食客如果细心,一定会发现店里从没有飞禽沦为盘中餐。

慕容情当然也留意到了。

“神君有心了。”

芜园最高的雅阁里,慕容情向桌对面的香独秀客气地颔首。

对面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访,连尾巴在身后开了屏都不知道。雀翎仿佛是一只只天真而好奇的眼睛,光华流转,似帝释天城阳光下的金玉楼阁。

慕容情赶紧抬抬手拉下了帘幕。

“浮云,浮云而已……”香独秀依旧浑然不觉,表情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却险些失手打翻香炉,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你、你吃点什么?住店吗?洗澡吗?”

“我来向神君求问最近的客人有多少是方士术师。”

“诶?你问这个干什么?”香独秀话音未落,突然灵光一现地摸了摸脑袋,“与你当日在须弥山所说有关么?”

慕容情也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记得啦!”香独秀言之凿凿,对面的人又是一瞬失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人皇好大喜功,近来又沉迷祥瑞之说,但求凤凰现世,以证明自己文治武功。不找到我,他恐怕不会罢休。”

香独秀素来不喜红尘中事,自然不知前些日子人皇下旨召天下修道人,寻得神鸟踪迹者,赐金百两;能将神鸟带至御前者,赐金千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是天谴加身,也总有不怕死的只想赌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天谴有没有谁知道呢,黄金白银倒是真的。

“诶?你给他见一面不就行了?”香独秀不解地眨眨眼,又摇了摇头,“不行,我怕他吃了你……嗳,凤凰那么烫,会吃死人的吧。想吃孔雀的人倒是很多啊。”

慕容情被他剑走偏锋的脑袋惊得一腔闷气,却懒得与他争辩,只得耐着性子答道:“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又岂能做违背本心之事。”

“那就不要理他,反正他肯定会死在你前头。”香独秀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凑到鼻子边嗅了嗅又嫌弃地放下,继续说道,“四劫过后,连诸天神佛都重入轮回,何必计较一百年光阴。”

慕容情定定望着他,脸上竟有了几分愠色:“你当真这么想?”

“香独秀向来行事坦荡,为何要欺瞒于你?”

“……也罢。本不该来叨扰神君的。告辞。”

“你等等!别急啊外面下了雨啊——”

香独秀抄起门边的纸伞追下了楼,明黄色衣衫若即若离地在熙攘人群里载浮载沉,不多时就消失了,他跑湿了鞋子也没找见。

*

秋闱已过,京城一片枫红如血。

京城的茶馆酒肆甚至秦楼楚馆中处处可见两三举子讨论着今年的试题,听说不久前宫门竟有凤凰现身,还遗落了一支金色的翎羽。皇帝大喜,大she天下,京城一夜便成了巨大的道场,香花宝烛,昼夜不绝。于是科举试题出人意料地简单,无非是海内升平,文治武功。

邻桌的读书人还在炫耀着无懈可击的起承转合,慕容情才喝了半盏茶便觉索然无味,扔下一块碎银子匆匆去了芜园。

“说西施,妲己貌,在日红颜夸窈窕。只留名字在人间,也遭白发驱催老。

或是僧,或是道,清净莲台持释教。将谓无常免得身,也遭白发驱催老。”

台上眉眼灵动的小姑娘托着木鱼儿摇头晃脑地唱,模样娇憨可爱,冥冥之中还有些看破红尘的豁达。她唱了不知道多少遍,台下那黄衫公子始终安安静静地听。

“姑娘想是唱累了,喝杯茶吧。”小姑娘走下台时,他突然对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本是黄鹂所化,一见慕容情脸都吓白了几分:“尊、尊上……”

慕容情见她紧张,不由得有些好笑:“我自认待人谦和,怎么偏把你吓成这样?”

“是、是因为尊上有日子没来了……”小黄鹂支支吾吾了一番,又对他盈盈一拜,“尊上,我家香公子这几日抱恙,您还是请回吧。”

慕容情心下已有几分了然,却道:“无妨,我等他。”

“可公子这两日高烧不退,怕是神志都不清楚……”

“他住哪个房间?”

小黄鹂见他执拗,只得叹了口气道:“尊上切莫与香公子提起奴家便是。”

香独秀房间里竟然一点香火气都没有,墙上除了佩剑只有一张美人图。屋主人这会儿正陷在一床能压死人的锦被之中,身上烫得吓人,气息也有些不稳,好在并未现出天人五衰之相。

慕容情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慕容情……”香独秀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慕容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又不由自主地凑到床边听他在说什么。

“她说她叫慕容情……我请了主人的法旨就能迎娶她……”

“慕容情并非乐神,也不是女子。”

“那也不要紧,都不要紧……我请您的法旨……主人……”

“若是慕容情将死呢?”

“六道轮回,我总能找到他。我、我很厉害的……”

慕容情盯着那张不安分的睡颜沉默了一会儿,走到窗边唤来一只小鸟,轻声吩咐了几句。他抬头望着楼阁之上的碧空,那湛蓝的镜面背后仍有三千世界。

“愚公子,愚公子……天谴之人,怎担得起神君一眼惊鸿。”

*

这些天总是有形形色色的鸟儿衔着草药从香独秀的窗子里进进出出,小黄鹂忙着给他煎药,对药的来源却守口如瓶。香独秀的病渐渐好了,走路却还是一瘸一拐的。慕容情也只是整日在芜园喝茶听曲儿,像是宫门前的凤羽从未出现。

“慕容情,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香积寺?”香独秀才堪堪能跑能跳,便坐不住了。

“非年非节,你去香积寺干什么。还要求姻缘么?”慕容情被他小孩子吃糖似的期待神情搞得哭笑不得。

“不,我去还愿。”香独秀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梦见主人答应我啦。你去不去呀?”

“……”他自是不必问香独秀明王菩萨答应了什么,可鬼使神差似的,慕容情点了点头。

阳光还是灰蒙蒙的银色,万物似乎还未从一夜好眠中醒来。僧人们才做过早课,进香的人也寥寥无几。

香独秀依然出手阔绰,进门便捐了几百两银子的香火钱,继而煞有介事地跪在蒲团上道:“佛祖佛祖,请您转告明王菩萨,弟子要找的人已经找见,就不去向他请法旨啦。不过感谢菩萨让我离开须弥山,我才有机会对慕容姑娘,不对,是慕容公子投以木桃,让他报以琼瑶……”

跟在他们身后溜进来偷听的小树精小花仙有几个没忍住,笑得在地上打滚,大殿外的花木一棵棵沙沙作响,小石榴更是弄皱了一身火红的裙子。

站在一边的慕容情脸越来越黑,他拈了三支线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叹道:“他的性子,菩萨应该比我清楚,您修为深厚,还应保重身体才是。”

香独秀可没听见他说什么。他在小石榴手臂上系了一根红线,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石榴姑娘,虽然我不求多子多福,在你这里图个吉利可好?”

小石榴光顾着看香独秀的脸,连他说什么都没听清,只是满脸飞霞地点头。

“尊上尊上你冒烟啦!”窗外飞进来的小麻雀绕着慕容情的肩膀叽叽喳喳地叫。

*

京城下过了几场薄雪,街巷里却莫名多了不少贩卖禽鸟的人。宫里的知情人说,皇帝案头的凤凰羽竟一夕之间变成了孔雀翎,龙颜大怒,说百鸟昏聩,欺瞒天子,以孔雀为首,合该杀尽。

香公子自然是会做生意的,芜园近来派人向京郊的猎户收取活禽,比别的酒店贵了两三成。往后这禽鸟羽毛可不多见了,若是能制成些贵人们喜欢的锦衣绣品,不知要多赚几倍呢。

香公子最近也不像花蝴蝶似的在勾栏瓦肆里现身了,想来是窝在家里算账吧。

“香独秀,看看你干的好事!”

慕容情是芜园的熟客,一路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进来也无人阻拦。他一脚踹开了香独秀卧室的门,却呆立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房间里有许多低声抽泣的小娃娃,还有些飞禽尚未化形,被他这一吓,真真成了惊弓之鸟,满室飘飞的都是沾了血的羽毛。地上最大的那只秃尾巴孔雀正头碰头地跟一只小的较劲,还口吐人言:“我早告诉过你,不准揪我的尾巴!现在你让我怎么见慕容姑娘!”

“不是我,我没揪神君的尾巴!”小孔雀泪眼汪汪地争辩。

“香独秀!”慕容情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竟隐隐升起了一股焦糊的青烟来。

香独秀眼疾手快地扑灭了桌上的小火苗,化出人形起身讪讪笑了笑,道:“我下界之后神力未减,人皇身边真有这等修为的术士,我一定要去拜访。”

慕容情颓然地坐下,长叹道:“哪有能与天众相抗的术士呢……香独秀,百年之前我未及问你,须弥山站在哪一边,你可曾想过?”

香独秀忙着安抚哇哇大哭的小孔雀,语调依旧从容:“自有天谴等他,你宽心就是。”

“……你的尾巴还疼吗?”

“几根羽毛而已,既然拔了就是身外之物了。”

*

古书有云:“二月八日,梵呗盈空而沸腾,鸣钟鼓而龙吟,奏笙歌而凤舞,群僚并集,缁素咸臻”,正是燃灯法会的盛况。这一日京城有行像供佛之礼,护国寺的牟尼像会被请出,接受整个京城信众的朝拜。特别是今年,皇家特意耗资甚巨为佛像供奉了一件金线织就的袈裟,更添华彩。

“这么些时日过去,账上的银子还有多少?”才刚入夜,放飞了最后一只鸽子的慕容情又叹了口气。

“银子多少有什么关系?人生到处从容啊。”香独秀对此却不甚在意。

“护国寺行像是什么时辰?”慕容情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香独秀望着天揉了揉眼睛:“好像是子时。你想去看吗?一起啊。”

“嗯。不过我有些事,你亥时在护国寺门口等我。”像是怕香独秀会追问,慕容情又加了一句,“一点私事,很快就来。”

“城外的杏林开花了,附近还有温泉呢。我们过几天便去吧,带上去年的青梅酒。”香独秀仍是笑着,目光清澈而天真。

“若得闲,便同去。”

“一言为定。”

街市上花灯如昼,邻水楼阁有红袖吹笛,还有善男信女携了香烛,言笑晏晏地向护国寺去。香独秀一路被人潮裹挟着向前,刚买的金色莲花都挤丢了。

有认出他的人打趣道,香公子今日还来求姻缘么?他也笑着回,不求了不求了,我都去香积寺还过愿啦。又有不甘心的小姑娘问他,对方是什么样的姑娘呀?一定很漂亮吧?香独秀不假思索地应道,是很漂亮,不过不是姑娘。一众好事者便噤了声。

子时甫到,护国寺门前的惊呼却和宫门之内的合而为一。明黄色的火焰从天际开始延烧,瞬间直上青空。而火海顶端灼灼华羽,正是人皇遍寻不得的凤凰。

护国寺前忽闻一声禽鸟惊啼,有青鸾腾空而起,扑向火海。

火势越来越大,人群惊慌骚动,奔走逃命,鎏金大佛慈眉善目,依旧似笑非笑,睥睨众生。

大火三昼夜方息,除了皇帝的寝殿化为乌有,其他宫室民居皆完好如初。一个月后,新帝继位。天下百姓只闻先帝殚精竭虑英年早逝,未赶得及看当日那双凤和鸣,太平盛景。

有人传说,当日在护国寺化身青鸾的,便是芜园的香公子。而那之后,芜园果然人去楼空。又过不久,芜园的旧址上修起了一座青鸾祠,香火鼎盛。

*

香公子不是青鸾,跟青鸾也不认识,若是他看见青鸾祠里丑兮兮的自己,一定会气得原地着火,不过他身在犍陀罗山,也无缘纠正了。

孔雀在废墟之中只拾得一只凤凰蛋,小心翼翼地抱着回到了须弥山的地界,却在四王天就被拦了下来。

“孔雀,明王菩萨教你断绝人间情爱,是要度化你,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韦陀菩萨坐下的夜叉似乎等了他很久,才见面便是咄咄逼人的诘问。

“你去问问菩萨,我等在不在六道轮回。”

“自然是在的,所以才要修行。何必去问菩萨?”

“那我们凭什么高人一等?”

“孔雀……你真是无可救药!”夜叉差点被他气得跳起来,“明王菩萨吩咐,若你执意如此,不得再进须弥山!”

“你只管教菩萨再寻一直成了仙的孔雀去,香独秀在天地之间却是仅此一个。”香独秀潇洒地转身走了,边走边对着凤凰蛋叹道,“唉,不过还是有些遗憾,说好了要找一个紧那罗教你唱歌的。”

“孔雀,你执意为妖,诸天神佛不会放你干休!你好自为之!”夜叉还在他身后愤愤地捶胸顿足。

*

孤独地狱八万四千,个个在南赡部洲地面上,人烟渺绝,神也懒得来追杀,适合孵蛋。

凤凰蛋在某个山花遍野的春天从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上掉了下去,蛋壳裂开,粉雕玉琢的小童捂着被摔疼的屁股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他咬白了嘴唇,到底还是没哭。

枝头急慌慌地飞下来一只尾巴足有丈余的孔雀,哗啦啦飘飞的蓝色羽毛中他变成了一个漂亮得不可方物的金发男子,手忙脚乱地把小家伙举了起来,刚刚好能与他平视。

小童生了一双天蓝色的眼睛,他怯怯地望着香独秀,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没有呀,我只是个过路的妖怪。”男人歪头望着他,笑了。

“那我怎么会有你的东西?”小家伙从怀里摸出一段烧焦的孔雀翎,指指自己的心口,“放在这里,会痛。”

“这怎么会是我的东西?我有那么像秃毛鸡吗?”男人有些不悦地接过孔雀翎,随手便扔在了地上,“既然会痛,还留着做什么。”

“……那你是要走了吗?”这孩子好像比上一世还要聪明,他知道留不住这个人,因为自己太小了,站在地上堪堪能握紧香独秀一根手指。

“人生到处从容啊,我总不能拘于一处。”

“我还能见到你吗?”

“你的一生会很长很长,谁知道呢。”他摸摸那孩子的头顶,振翅而去。

晚霞正红,是须弥山上宝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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