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雁俏/空网】魂酒(一)

*

戮世摩罗脚下的石块三三两两地崩落。他面前是一片汹涌的海,身后是一群喊打喊杀的天师。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笑了。

那些天师是有意把他逼到这里,跳海自尽,当场伏诛,或者低头认罪然后让他们拿自己要挟他曾经的家人,哪一条都不是史仗义想选的路。

就在几天前,他还在那间透过落地窗能望到一大片墓地的神奇公寓里,一边抽着事后烟,一边跟网中人叨叨他未来的伟大设想。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床那头的青年却还一本正经地等着他的下文。

门铃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冷嗖嗖的楼道里没有人,声控灯还亮着,地上只有一个看起来比鼻烟壶大不了多少的玻璃瓶,瓶子里的紫色液体像活的一样不安分地跳动着。

戮世摩罗——别人叫他史仗义——莫名其妙关了门,见到他手里东西的网中人却变了脸色。他甚至连鞋都没穿地匆匆跑出来,发现来人早就不知所踪时,表情又凝重了几分。

瓶子里是一只九尾狐的魂酒。

魂酒,史仗义用了好久才把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和他以前看过的天师秘籍联系起来。然后他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捧起身边那人苍白的俊脸亲了一口:“爱将,咱们发财啦!”

“……蠢货。”

能从一个千年老妖怪眼皮底下来去无踪,傻子也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而且,他明显知道他们的身份。

“逃”这个掉价的字眼在史仗义脑子里翻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的跟斗,网中人也默契地缄口不言,然后扔给了史仗义他最常穿的那件皮夹克。

后来,史仗义想,他这个出门就撞上一大群天师的倒霉劲儿大概也可以算是跟他运气好得不行的爹恩断义绝的标志之一了。

这一刻的他不敢回想跟那些人交手的样子。来的人不是默苍离,也不是史精忠,而是个他没见过面的矮子。正因如此,网中人才得以留了一口气把史仗义扔了出来。他这个相好的命大,记性却一直不怎么好,所以飞出去的时候史仗义还在扯着嗓子大喊“不许忘记我”。

那些个看热闹一般的天师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

史仗义活了二十好几年,从记事以来从没掉过眼泪,现在应该也是一样的。

要是自己死了,那只记性不好的蜘蛛怎么办呢。他们的一切都刚刚开始,就这样在地愿为连理枝了,史仗义不甘心。

他要活下去。而且要和网中人一起,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心思已定,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某种动物的尖啸从史仗义身体里一直响彻海面,接着他听到海水灌入耳朵的声音。

妈的,上当了。堕入黑暗之前,史仗义愤愤地想。

*

云州市中心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繁华而喧闹的。快到傍晚时分,史精忠正微微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着。他穿着一件做工颇考究的白色连帽衫,印着烫金梵文的帽檐垂下来遮了他半张脸,哪怕擦肩而过也只能窥得他秀气的下颌。

“大哥哥,买支花吧,最后一支了,收你半价。”路边做兼职的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拦住了他。

史精忠先是一怔,继而温柔地笑着付了钱。小姑娘抬起头看见了帽子下的真容,那是一张让橱窗里的明星都要黯然失色的脸。

“喂?我是。嗯,我知道了,暂时已经把他们甩开了,你们也小心。对了,有小空的消息吗?……好,替我照顾好爸爸。”

玫瑰花已经被去掉了刺,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凹痕。史精忠一边接电话一边打量着花茎上的伤口,眼神微微暗了暗。

他的脚步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冬日候鸟。

“客人想来点什么?”

店老板是个高挑俊美的年轻男人。他有着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金色眼睛,而在工作时间,它们是随和又真诚的。

我们的主人公却悄悄握紧了手里的佛珠。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周,店面不大,客人却都很特别。角落里坐的人他认识,是他好朋友风间烈的准岳父,整天恨不得躺二十五小时却一出门就开屏的蓝孔雀先生;他对面是个长着两颗泪痣的中年男人,虽然说他是少年也有人信——毕竟是个妖怪;甫抬头就能望见的阁楼雅座上则是一个很吵的小个子男人和他的金发友人,物种不明。

除了老板,没一个是人的——虽然老板的种族也存疑。信物难道在他身上?

史精忠不动声色地在肚子里打起了小算盘,他指指菜单上的“冬日候鸟”,说:“您应该很喜欢这个名字。”

“确实。客人也喜欢么?”老板从五颜六色的玻璃杯中抬起头来,笑了。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承认,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明亮得摄人心魄。

“不如入乡随俗。”

“基酒是伏特加——我瞧着客人不像是海量之人。”

“老板是笑我心胸不够宽广么?”史精忠也笑了,与教堂玻璃顶一般颜色的壁灯在他脸上落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您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老板从柜台里抽出一张小卡片,“这是本店的会员卡,请您务必赏光。”

他也不推辞,收了卡片,拿起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在客户登记表上面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高鸿离。幸会了,史先生。”

风尘仆仆的客人在店里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匆匆离开,那枝花瓣已经微微卷曲的玫瑰却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插在了装饰用的玻璃瓶里。老板金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眯了起来,他转身回到柜台,踮起脚打开了一个连锁都落了几层灰的柜子。

“史精忠。这是你的名字吗?”高鸿离似乎是笑了。

角落里有泪痣的男人叹了口气,那只蓝孔雀却事不关己似的,懒洋洋地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对面的人,摇了摇头。

阁楼上的小青年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

*

风间烈从东瀛回来了。史精忠约他在家里见面的时候,风间烈整个跟被夺舍了似的,丧得判若两人。

“我们已经确认过,小空就是御魂笑光辉没错,他前不久从东瀛逃回来了……他效忠的妖已经死了。但我的朋友看过胧三郎的内心,魂酒并不是他给的,小空被收留的时候已经是妖怪了。”风间烈陷在沙发里,眼神空空地回忆了一番,像是不愿意说下去似的闭上了眼睛。

史精忠默默把茶几上开得神采奕奕的花搬走,又端来一杯水,道:“想必这一次,你们做出了很大牺牲。”

“是我太没用了。”风间烈苦笑道:“魂酒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整个中原的天师都像疯了一样?屠杀妖怪还嫌不够缺德,这下要自相残杀了吗?”

“魂酒,以魂为酒,其实是某一代天师无意之中的产物。”史精忠翻出一本发黄的线装小册子递给风间烈,“它本用来惩罚罪大恶极的妖物和炼化使魔,但后来逐渐成为心术不正的修行者长生的捷径,许多无辜小妖因此遭到屠杀。百年之前,制作魂酒的秘术被人窃走,秘术也就失传了。但本是天师后人的小空竟成为妖族,这就意味着,魂酒又重新现世了。”

“所以玄之玄怀疑秘术是你给他的?太异想天开了吧!”风间烈勉强咽下一口水,迫不及待地说起了玄之玄的坏话,“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不过说起来,天首到底去哪儿啦?不会真的让这个矮子捡了便宜吧!”

“七师叔对天首之位觊觎已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史精忠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想那个帮小空的人并不想找七师叔合作,暂时还不用担心。”

风间烈欲言又止,这些勾心斗角的功夫他学不来,只得作罢。

史精忠送走了风间烈之后却并没有回家,而是叫了一辆计程车到了云州市区。瑰丽的霞色正缓慢地朝西退去,等史精忠下车时,已是满眼明如白昼的灯火。

他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金属,几乎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那家酒吧。

柜台后的老板刚刚开张,见史精忠进门,不由抬眼笑道:“史先生这是忙里偷闲吗?”

“高老板也一样罢。”史精忠指指菜单上的“天平”,说道:“前些天听别的客人说这酒太烈,不过我今天想试一试。”

“史先生猜我会站在天平的哪一边?”老板踮起脚从最高的柜子上取出一个极其漂亮的杯子,史精忠一眼便发现,杯子的玻璃底座里,赫然是他要寻找的信物。

一支凤凰羽毛。这是天首坐下弟子之间传承的信物,但已经没人追究它的来历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别说凤凰,见过锦鸡的人都少之又少。

史精忠摇了摇头:“依你的个性,不是该做称量砝码的人吗?你说是不是,上官先生?”

老板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却一点都不友善:“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找来。”

“我是不是不该冒昧问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天师名册上已经没有上官鸿信这个名字,我总得有个糊口的营生吧。”老板不气不恼,甚至有些开玩笑的意味。

酒杯端上来的时候,史精忠突然出声道:“师父失踪了。”

“你在怀疑我。”

“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你也不遑多让。明明从我第一次进来大家就心知肚明了,你却非要等到我亲自揭穿你的身份,我是该说你的耐性非同一般,还是你真真太过无聊?”

“……你怎么不去怀疑玄之玄?他也在找那件东西吧?”

“他还没那个本事。”

“得到师弟的夸奖,我很荣幸。”上官鸿信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插着玫瑰花的玻璃瓶,“这是你上次落在这里的东西,我自作主张换了一枝新的,师弟不会介意吧?”

“……”史精忠终于被噎住了,他有些不悦地抬头,却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活的神色。

天底下有这样的天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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