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苦昼短

*跨棚拉郎注意!六弦之首苍&冥医杏花君。清水向无差。

*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两个大墙头同框的脑洞,有许多许多的私设请注意避雷......希望新的一年也可以爱着他们。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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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济堂门口栽的杏树又被人砍了。

昨儿刚下了一场雨,湿漉漉的树枝七零八落散了一地,连带着一大片惨兮兮纸似的花瓣。大堂里问诊的大夫却对此视若无睹,毕竟他这时候正忙着眼疾手快地从病人手里夺下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冥医大夫这是造了什么孽,可怜噢。”

“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他自己说医死不医生的。”

行色匆匆的道长似乎被路人的闲谈吸引了注意,他猛地顿住脚,自言自语道:“冥医?”

“道长,你难道连大名鼎鼎的冥医杏花君都不知道么?怕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

“他呀,专收那些没人敢收的疑难杂症,这些年来,医好了很多人,可医死的也不少,更是有不少人找他的麻烦。你说说这图个什么呀!”路人说起屋子里的大夫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道士细长的眼若有所思地眯了起来,直到有个穿得像个小毛球的孩子牵住他的衣角把他拉到了角落里。

“你为什么看得见我?”

“我已不算阳世之人。”

“那你能不能帮我告诉那位大夫,他没治好我的病,我不怪他。”

“你叫什么名字?”

“万绍光。”

道士摸摸小家伙的头,指指大堂内和人吵得正热闹的中年人道:“可他看起来对别人是否怪他一点都不介意。”

万绍光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眼中竟蓄满了泪水:“他骗人!这几个月以来,他每天晚上都抱着酒坛子哭得很伤心。我叫他不要哭,他听不见,我叫娘不要再责怪他,娘也听不见……”

道士眼神微动,他伸出手想把这个小大人似的孩子抱起来,可面对对方在晨曦中越发稀薄的身影只得作罢。

“我答应你。”

“我们拉钩!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贫道道号一字,苍。”

*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子时已过,深巷里隐隐传来在风中飘摇的歌声。唱歌的人已醉倒在树下,所以那道士是打碎了门板还是翻了墙才侵门踏户的,他一时也忘了去想。

“那孩子未曾怪罪于你,大夫不必介怀。”提灯的人俯身朝他伸出了手,“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杏花君懒懒抬眼顺着那只纤长的手望上去,见得一身道袍,却看不清说话人的容貌。空气中浮动着一种特别的香气,不似花香,也不似药香。

“谁在乎他们怪不怪罪了!多管闲事。”

“你骗得了贫道,还骗得了自己吗?”

白日里还凶巴巴的大夫像是被这一句戳中了痛处,他眼中现出了迷茫的神色,人也一点点蜷缩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杀了人,就该偿命吧?”他猛地抬头瞪着阴影中看不清面目的人,“我是该偿命,对吧?”

“你真有死志,贫道就不会在这里遇到你了。”道士的手还不屈不挠地悬着。

蜷在地上的人懵懵懂懂,过了好久才迟疑地握住了那人微凉的指尖。

“是万绍光托我来见你的。”堕入梦中之前,杏花君听到那道士这样说。

*

这偌大的玄宗道观,甚至这偌大的怒山似乎只剩了他一人。仅剩的师弟翠山行一去不回之后,苍常常这样想。

他的生活自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洒扫,读书,练习术法。可夜半鸣琴时,哪怕真能招来凤凰,想想也觉得索然无味——也许是自己道行尚浅,勘不破天机吧。

不过,他在夜半推开山门时,倒是真真被吓了一跳。

“道长哥哥!”万绍光热络地踮起脚拉住了他的手,“我、我又来求你帮忙啦……”

“我知道。”苍面对中庭拥挤的几十号鬼魂,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窥得人群中唯独有一位老者的神色与众不同,便出声询问道,“这位老丈,您也是冥医大夫的病人么?”

老者呵呵一笑:“当然不是。”

“那您……”

“我是拜托你帮我把那小混蛋好好修理一顿!往死里打,不用客气!我幽冥君没有他这样的弟子!”

“.…..”

察觉到自己失态,幽冥君捻着胡子干咳了几声,道:“年轻人,你可知这犀角焚香……”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曾后悔。”苍向几十个叽叽喳喳的鬼魂深施一礼道:“诸位的心愿,苍定当完成。”

“多谢道长!道长啊,你能不能跟冥医大夫说说,我其实欠他一两银子,他直接去我柜上取就行!”

“道长道长,你能不能帮我折一枝花带给他?”

“道长……”

苍一一应了鬼魂们的要求,后来实在太多,只得记在了随身的本子上。

若是犀角能指引魂魄,他们会回来吗?还是已经投胎转世,到了自己也不曾涉足的天涯海角?

*

“这不是李家的儿子吗?怎么又回来啦?”

“啧啧,天煞孤星啊……”

“快离他远点,免得沾了晦气!”

黄昏时分,聚拢在李府荒芜宅院门口的闲人正对着一个青年指指点点。那青年一身宽大的紫黑色道袍,眉心一丝朱砂纹,虽是气质出尘的清俊模样,可看上去似乎比常人苍白了些。

“你们这些人怎么说话呢!”杏花君路见不平,心中蓦然蹿起一股无名之火,提着一篮子萝卜白菜就冲进了人群中,“你们……是你?”

又是那莫名其妙的香气,估计天下仅此一家。

“贫道道号一字,苍。”年轻人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一本正经地与杏花君见礼。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杏花君下意识地挠挠头,“以后你来看病,不要钱!”

“举手之劳。”苍似乎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好笑,“医术乃先生立身之技,万不可到处拿来做人情啊。”

等等,他说他看得见万家的光儿,那……

“你们道士都喜欢拿犀角当熏香吗?”杏花君紧走几步,猛地抓住了道士的衣带。

“只有贫道,并无他人。”

“你不要命啦!史书都不曾好好读过吗?”

“犀照明目,逆天而行却必损阳寿,贫道自是清楚。”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枝沾了水的桃花塞进杏花君手里,边走边翻着小本子,说道,“这是街口张瓦匠家的女儿托我给你的,还有钱掌柜叫你去他柜上支一两银子,哦,后来改成十两了……万绍光已经跟他母亲说好了,那女子应该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还有……”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至僻静处,苍突然站住不动了。

“还有什么?”杏花君一头雾水。

苍突然绕到杏花君身后朝他腿弯处踢了一脚。杏花君猝不及防,吃痛地跪下,头上又被当成棒槌用的拂尘狠狠敲了一下。

“你、你打我做什么!”杏花君正待发作,一见苍凛然正气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是、是……”

“没错,是幽冥君特意嘱托我这样做的。”

“他怎么还没去投胎啊!”杏花君跌坐在墙角一声哀嚎。

“小道士,再削他一下!快快快!”幽冥君坐在墙头气得跳脚。

苍无奈地把地上的人拉起来,指指他头顶道,“举头三尺——”

杏花君对着空空的墙头“扑通”一声跪下,偷偷给苍递眼色,压低了声音道:“是这个位置吗?”

“.…..”

*

“师兄,师兄你别哭啊……”

玄宗寂然的道观内,抱着琵琶的青年手足无措地说。

彼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进房内,青年的身影也时隐时现。端坐在桌案后的人举起袖子不着痕迹地擦擦眼角,长舒了口气道:“我无妨。你可有看到其他人么?”

“没有……也许轮回转世了。道门中人,对生死的执念总归淡一些。师兄不是也常念‘道法自然’么?”

苍似乎无法反驳翠山行的话,他才把七弦琴摆好,大门便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道士!小道士!”

“师兄……”

“时间也不早了,你且去吧。”苍面色如常地把一杯茶倒进香炉里,翠山行的身影瞬间隐没在了晨曦中。

“你走了也不打个招呼,害我好找!”杏花君一副江湖郎中打扮,背着药箱气喘吁吁,进了门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要不是我那整天闲闲没事干的师父,我还真找不到你!”

“你医馆事务繁忙,在下实在不便打扰。”苍不慌不忙地按着琴弦,“幽冥君既在梦里见了你,此刻也该被责令投胎了吧。”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杏花君虽然在病人面前装得像个莽汉,脑子却转得飞快。他依然记得那些人说过的“天煞孤星”之类的话,脑海中百转千回地思考了一番,于是敛了开玩笑的神色道,“道长,我此来是求你帮忙的。”

“好。”苍仍充耳不闻似的盯着琴谱。

“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躲几天?我现在可是跟通缉犯差不了多少了。你说皇帝想什么不好非想长生不老,还有那夭寿的雁王!非要跟皇帝推荐我,说什么生老病死也是疑难杂症,真是一派胡言!早知有今天我当初还不如让他病死算了!”杏花君似乎不在乎面前这人是否在听他说什么,只管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苍倒是听得详细,他略一沉吟道:“据此二十里有一僻静道观,人迹罕至,我晚些时候送你过去……可你一直躲着,怎样治病救人呢?”

杏花君摇摇头,正色道:“你久居方外,不知晓这京城中早就暗潮汹涌。雁王年纪虽轻却非池中物,我看这昏君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那若是雁王即位,你又当如何?”

“他呀,也就是嘴上说说给人找找麻烦。他才不信什么长生不死的鬼话。”

“那就好。”

“哎?我住这儿不行么?”

“抱歉,我尚有事在身。”苍停了那支曲子,目光有几分躲闪。

“你怕我也像那些人一样早早死掉,连魂魄也不知所踪了?”杏花君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说着一针见血的话,语气却故作轻松,“道长,你明知我不信命,这样可就太看不起朋友了。”

苍蓦地睁大了眼睛望着来者,刚刚胡乱抓在手里的琴谱又掉了下来,砸在琴上发出“铮”一声闷响。

“不行,我……”

“我刚刚可是都听到了,你可知彼世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你找不到的人?”杏花君又摆出了训病人的严肃神情,“他们从未觉得是受你牵累,又怎么会对人世恋恋不舍!”

苍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罢了……那便请冥医先生恕在下招待不周吧。”

*

战争来得比杏花君预想的还要快。

雁王起兵不到三个月时间,便从极北之地的王都攻到了云州城。云州太守史精忠开城纳降,却不料城中百姓与官兵起了冲突,一时出现不少死伤。史精忠急得团团转,偏偏这时候云天关也出了乱子,史精忠身边的人手却全被雁王抽调了去平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州城眼看要变成一座乌烟瘴气的空城了。

听完城里逃出来的百姓如此这般的讲述,杏花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苍见他久久不语,便随手幻出一只银鸰,道:“我倒是有位颇有人脉的朋友,我这就传讯于他,叫他来帮忙吧。盛夏时节,别出了瘟疫才好。”

他轻轻抚了抚银鸰背上的羽毛,低声道:“把我刚才的话转告素还真。多谢了。”

“你这朋友还真是神通广大。”

“若不是他志不在朝堂,如今首辅可未必是史艳文。”苍在提起这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时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却被过路的马车带起的尘土呛得咳了起来。

“唉,还是仔细你自己吧!我瞧瞧。”杏花君替他把过脉,脸上先是疑惑,接着是一闪而过的沮丧。

在脉象上看明明是个再健康不过的人,怎么会这样一天天虚弱下去?是窥探天机的代价么?杏花君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他们明明都是不信命的人,现在却仍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太可悲了。

“我无妨,快进城去救人吧。”苍不动声色地朝城门走去,“这城中怨念甚重,若是有落脚之处,你切记今晚不要出门。”

杏花君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手上拎着药箱身后背着苍的七弦琴,小学徒似的跟在了苍身后。

*

云州城中的时日转眼已过去十天,白天杏花君忙着四处看诊,晚上则换做苍导引亡魂。杏花君常常在半梦半醒时听到熟悉的琴声和絮语,也不知是真是假。七天前城中来了许多修道人和侠客,救死扶伤安抚流民,一时传为美谈;两天前驿站传来消息,云州官署新任的官员正在路上,史精忠则升任尚书左仆射,这几天便走马上任了。

一切总算是告一段落。

才刚到清晨时分,高楼上的人正挑起帘子打量寂静的街巷。行人寥寥,只有几个勤勉的店主一早便卸了门板开张。不知从哪里悠悠远远地抬过来一顶官轿,轿中的年轻人在城门口对着云州城长长地作了三个揖,又上轿离开了。

杏花君眯起眼睛看着另一个由远及近的影子。道者怀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大概是最近新死的亡魂赠与他和他朋友的礼物——总之走得是有些艰难。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踩着客栈吱呀作响的木梯子下了楼,接过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笑道:“你带回来的东西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我同他们说了,今晚我们便出城。”苍自顾自走了几级楼梯,回头疑惑地看了杏花君一眼,“你怎么了?”

杏花君抬头望着那人越发憔悴的神情,搪塞道:“天亮得这么晚,怕会有雨……你要是执意离开,那就今晚吧。”

那从来一本正经的道士竟然笑了,他说:“好。”

*

“渡过这条河,便出了云州城了。”苍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段纱布,“你跟在我身边,以防万一,还是遮住眼睛,别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你、你可别诓我!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不都还好好的?”杏花君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温峤纵横一生,却只因一时好奇燃犀照水而招来杀身之祸,这故事你想必是听过的。”苍把一截衣带塞进杏花君手里,“牵着我的衣带,就不会走丢了。”

“小道士,救人是不是特别有意思?你可要多活几年,几十年,我可等着你跟我一起去救人呢。”杏花君有点儿心慌,他只能不停地说话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嗯。”衣带那头的人郑重地应道。

“你可不许反悔!你有什么病,我……我都会医好你。”他生怕前面的人走丢了,横下了一条心,不管是什么谎,只要能留住他,该撒的都撒出来算了。

“.…..”

“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嗯。”

“我跟你说,等到你那道观里,我们打点一下行装就回来吧!我啊,马上就老了,可能要打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家伙啦。”

“……杏花君。”

“嗯?”

“谢谢你。”

衣带那端骤然一轻。

“小、小道士?苍……苍!”

他设想过很多离别的场景,可能是在病榻前安详地挥手作别,可能是在某个雨后的清晨突然只剩下他一人,也可能是在喧嚣的集市中被人流冲散,那人再也不回来找他。

如今,他顾不上伤怀与哭泣,沿着长长的护城河一边呼喊着那人的名字一边拼命奔跑,从河畔找到林间,能被他真实把握住的却只有那一截紫色的衣带,干干净净,用银线绣了道家纹饰,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气。

那一夜出城时,苍并未焚香。只是杏花君太怕了,他怕这人突然从自己面前消失,竟连这显而易见的破绽都忽略了。

*

万济堂的大夫又回来坐诊了。跟当年没什么不一样,他还是那么凶,从病人和病人家属手里空手接白刃的功夫也越发炉火纯青。不同的是,柜台的一角摆了一张琴,他有事没事都要拨弄几下,偶尔还会对着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怪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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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苦昼短》是李贺的一首诗,里面一句“老者不死,少者不哭”我想是文中两人的终极理想了。可是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所谓的不信命也只是选择了命运安排的另一条道路吧。

*苍的俗家姓氏剧中没有给,因为道家始祖老子姓李所以就让他姓李了......

*打酱油的雁和俏本来有一个独立短篇的,现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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