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皇稣】谪仙(下)

求不河蟹QAQ没有任何不该写的内容……
【四】
梦虬孙竟然是来发请帖的。
皇太孙大婚,北冥之帝特赦北冥皇渊回朝赴宴。毕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太孙北冥觞的人缘又不差,有些个喜欢在外面漂着的家伙——比如梦虬孙,也纷纷张罗着要回去了。至于礼物嘛……岭南的荔枝,镇江的醋,还有长安的美人图……
“……表弟,你是去砸场子的吗。”
梦虬孙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发小大婚的喜悦中又非要遮遮掩掩,简直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北冥皇渊自讨了个没趣,倒也不甚挂怀,提了两坛酥茴醉鬼使神差就晃悠到了巷尾的独门小院。
半掩的柴扉还散发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扶疏的花木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都背过这么多遍了,你都不会腻吗。”
话音甫落,那扇门吃力地扭动着自己挪开了,北冥皇渊一时竟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术法还是低级妖怪。
“疏通知远,书教也;洁净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词比事,春秋教也。”八紘稣浥眼睛仍盯在书上,只是换了本书背。
“咦,稣浥不是少了一句? ‘温柔敦厚,诗教也’啊。”
“皇渊果然是学诗最好的人啊。”刚才还道貌岸然的人默默背过了身去,故意不看某人被夸完了手足无措的样子似的。
也不知道手足无措的是谁就是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梦虬孙已经同我讲了。”
“我……”
“进来坐吧。”
八紘稣浥的家除了些生活必须的家具便是堆满了屋子的书和瓶瓶罐罐,看来即便化成人形还是改不了章鱼的爱好。墙角则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水缸,北冥皇渊偷偷凑近一看才发现是那两条被自己吓得从画里跑出来的锦鲤妖怪,还有他用法术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小章鱼。
“不是来找我饮酒的吗?”八紘稣浥笔直笔直地坐在凳子上,对着柜子说道。
“啊、啊,是啊。”北冥皇渊同手同脚地走到柜子前,费了好大劲才取出两个杯子来。
“稣浥此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一杯酒下肚,北冥皇渊的神智才终于镇定了些。
“都只是在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要这样说,能看到有哪怕一点点改变也是好的。”
北冥皇渊生平只被人安慰过,从不会安慰人,搜肠刮肚也没挤出什么好话。他看得出来稣浥的梦想是像那些心怀天下的人类一样,成为帝王师,改变世间的不公——可对寻常妖类,别说是九重宫阙,恐怕进京城都是赌命。
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地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呢。
“皇渊你可知,今上三年前曾在海市镇与鲛人之国开战。”八紘稣浥似乎不想再讨论那个不能细想的问题,“鲛人国相战死,两军死伤不计其数,这才把人族逼退三十里,不敢来犯。可神界始终充耳不闻。风神进言,反遭贬谪。”
“嗯?”北冥皇渊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我怎么不知道?不是百年前刚刚打过,还没打赢么?”
“你对百年前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
“当然清楚了,我当时啊,就立在潮头,那些吓呆了的鲛人就躲在我身后……”
“所以你就被令尊禁足了。”八紘稣浥看他口不择言到吃瘪的样子,平常冷冰冰的表情竟泛起了一点笑意。
“要不然啊,你可会比表弟更早遇到我。”北冥皇渊先是把那句登徒子一般的“你笑起来真好看”跟着酒一起咽到了肚子里,又孩子气地咕哝道。
可他毕竟没真的醉到不省人事,八紘稣浥的话他咂摸了几番,又很快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稣浥,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你该不会是想……”
“我若是有那本事,当然是好事。”八紘稣浥见他神经兮兮的样子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皇渊,饮酒吧。”
“你不会做傻事吧?”
“不会。在你回来之前都不会。”
【五】
醉醺醺的北冥皇渊后来被梦虬孙揪着衣领提回了家,第二天一早便折返回极北之地了。
初夏清晨的雷雨中传来隐隐的龙吟,不少百姓出门迎拜,说是鳌千岁显灵,今年一定又有个好收成云云。
八紘稣浥只是微微叹口气,像平常一样读书教书钻罐子。
北冥皇渊留下的小章鱼渐渐地倒是能跟他捉迷藏了——虽然八紘稣浥常常忘记找它。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学堂里的孩子最近在念《诗经》,八紘稣浥读到这句却突然愣了神,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吗?
不不不,自己这么神思恍惚肯定是因为最近物候异常,连缸里那三只小家伙都病恹恹的。这让人厌恶的感觉……恐怕是天灾要来了。
北冥皇渊不在,谪仙镇这小小的弹丸之地,扛得过去吗?
他已是戴罪之身,再被贬,还能贬去哪里呢?
“先生这玉佩真是精致得紧,不知从何而来?”
散学之后,有人在寄雨楼门口拦住了八紘稣浥。
那玉佩是他几十年前教过的一个孩子送的,他瞧着淳朴可爱,就一直带在身上。那是个琢玉匠人家的孩子,玉佩也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好在一片赤子之心。八紘稣浥此刻仍算计着北冥皇渊能不能比天灾更早赶回来,心不在焉答道,学生所赠。
在下能否请先生割爱?钱不是问题。
抱歉。
两人擦身而过的一刻,八紘稣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回了一下头,额上瞬间沁出了冷汗。
那个人好生面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万一……
要逃吗?
那可是自己的学生啊。而且皇渊被禁足此地……
那又怎样呢?又不是回不来了。况且,你跟他关系有那么亲密吗?!还是你对人性本善深信不疑?
八紘稣浥脑中天人交战,脑海中却挥之不去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碧色眼睛。
唉,果然是最近天气太差了吧。
他明白,那人肯定早已打听到了他的住处,现在回家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不知道是不是与北冥皇渊待久了的原因,他这次偏偏想意气用事。
八紘稣浥回到家中时,夜色已渐深了。
那中年人仍守在柴扉之外。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八紘稣浥单刀直入地问道。
“四十年前。”中年人的脸色也平静如水,“先生那时尚难以长久维持人形吧?”
“所以你瞧见了。那你今天所谓何来?”
“先生可能知道,今上与鲛人之国一战而败,长生不老之药只能被暂时搁置。如果……”
“如果能挖了我的心先给今上,他便能对你青眼相加。”
“您能回来,学生对您的胆识万分敬佩。”中年人对八紘稣浥一揖到地,“先生不是一直想要打破成规吗?只要学生能平步青云,以后工商子弟就会有更多的人……”
“更多的人去毁人修行,来满足逆天改命的可笑愿望吗?”八紘稣浥仍是一成不变的淡漠神情,“我该检讨,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字字句句都教了你圣贤之书。”
“是学生有愧于您。他日,定会为您在京城建上一座衣冠冢。”
中年人挥了挥手,那些术士就像从石板上长出来的一样纷纷现身。
“你真是可悲。”
法钵扣下来之前,八紘稣浥甚至苦笑着想,白素贞的故事这下恐怕要有时隔百年的续篇了。
台本好像还有点不伦不类。
【六】
“尔等何人,竟敢在寡人辖地兴风作浪!”
北冥皇渊几乎是气喘吁吁地从天而降,衣襟上水迹未干,连发饰都是歪的,显然是从酒宴上匆匆逃回,还不忘在心上鱼面前摆一摆土地公的架子。
真是连话本小说都懒得写的俗套剧情。
“神君请息怒,我等替天行道,还望您不要阻拦。”为首的术士道。
北冥皇渊被那些人义正辞严的表情逗笑了:“你们口口声声替天行道,那倒是说说此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妖言惑众,妄图造反!无论是人是妖,都该立斩无赦!”
“妖言惑众,妄图造反。”北冥皇渊碧色的眼睛陡然结了一层骇人的冰霜,“说得好。那你们可要看清楚寡人是谁。”
夜空静寂,无风无月。却见北冥皇渊站着的地方微微发着光亮。那光的形状,隐隐是一条抬起半个身子的龙。
“您既是神族,岂不知助纣为虐,罪加一等?”
“神族?寡人的神,只有他!罪加十等,寡人也不会让你们伤他分毫!”
“神君是坐实了自己窝藏妖孽?”
“唉,你们若不是人类,我真怀疑你们是父王派来收拾我的。”北冥皇渊神色自若地从衣兜里摸出那两颗被他自己叫做“水火保定”的琉璃珠子,“幸亏还没来得及送给大侄子,不然啊……九炼烽火·隐者飘踪!”
“皇渊,别对他们出手!”八紘稣浥尚被困在法钵里,能清清楚楚看到外面的一切,外面的人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如果皇渊在这里伤了人命……恐怕他父王北冥宣出面都保不下他。
人们总在要求神明保护人类,似乎完完全全纯净的神明才能与妖魔鬼怪彻底区分开来,可又有多少神明羡慕着人类的生活呢。
善与恶,少了哪一面都是虚假的啊。
温热的血液溅到法钵上时,法阵便自动解除了。八紘稣浥心急火燎地扔了一个黑弹,在铺天盖地的墨水里拉起北冥皇渊头也不回地逃进了长江。
“稣浥别怕,我这么聪明,当然不会把他们打死啦。”北冥皇渊好脾气地擦掉八紘稣浥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稣浥刚才明明还很硬气来着,这下怎么像个小姑娘了。”
“你……皇渊!”八紘稣浥正想同他理论,对方却先咳出了一口血来。有一些水下的低级妖怪凑过来想分一杯羹,却被八紘稣浥凶神恶煞地轰走了。
“不可能……那些凡人怎么伤得了你?”
“刚回家的时候惹父王生气,被关在小黑屋挨了几鞭子,结果他也忘了我现在经不住打……”
“你是傻子吗?”八紘稣浥一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我着急啊!我怕他们把你抓走,比怕父王把我抓走还要怕。”北冥皇渊大着胆子把人揉进自己怀里,悬在家里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万一你死了呢?”八紘稣浥被他衣襟上的酒水糊了一脸,六只手仍紧紧抱着北冥皇渊不敢放。
“寡人为你而死,够跟阎王显摆一百年。不,一百年哪够啊。”
“……皇渊。”
“嗯?”
“傻鱼……傻鱼!”
【七】
暴风雨在北冥皇渊回来的第三天接踵而至,又过了三天,长江的水位已经上涨到了岌岌可危的高度,连神庙的台阶都被淹没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北冥皇渊本就被收回了大部分神力,伤又没好,上了岸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干着急。偏偏这时候跟他最亲的小河又生了病,眼看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皇渊。”
“嗯。”
“你已经几天没睡了。”
“稣浥,以后可不要随随便便就被人抓去了,听到没有?”
北冥皇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不待八紘稣浥把话讲完,那人就欺身上来捧住了他的脸。
“若是我注定要牺牲的话,你可得为我活下去。”
然后北冥皇渊被对方红着脸推开了。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我不能辜负一方百姓的期待,而你还有未竟的梦想。”
八紘稣浥一愣,差点失手打翻烛台。他沉默了好久,才道:“你说过,苍山雪,百里点苍,无关朝暮终年不化。我还没去过,皇渊不要同行了吗?”
“……”
窗外突然传来人们惊惶的呼喊,依稀听得什么“涨水”、“决堤”的字眼。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都紧张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就是天崩地裂。
寄雨楼,塌了。
“稣浥!稣浥!”
“我又淹不死!还不快去救人!”
“稣浥!!!”
那场暴风雨持续了十几天,江城的房屋田地尽遭摧毁,镇上的百姓却奇迹般地无一丧生。有不少人说自己落水时似乎被人自水下托住,这才幸免于难。
谪仙镇的百姓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有求必应的鳌千岁,又重新把那个丑兮兮的神像供了起来。
虽然这次好像没那么灵了,不过只要活着就是希望嘛。
梦虬孙终于得了空来到寄雨楼时,一身粗布短衣的北冥皇渊正在在建的废墟上爬上爬下,腰间挂着个怪累赘的罐子,一旁的小河在跟其他几个孩子嬉戏。
“看到鬼!你怕不是要疯了吧?八爪的呢?”梦虬孙仰起头对着梯子上的人喊道。
“在这儿啊!”
罐子里的东西伸出了一只触手算是打招呼。
“稣浥这下损耗过度,估计要过个三五年才能完全恢复了。”北冥皇渊一边爬下来还不忘乐呵呵地解说。
“鱼和章鱼倒是更般配。”梦虬孙翻了个白眼,“你现在也住鱼缸里吗?”
“表弟,你……”
“怎样?”
“你可真是冰雪聪明。”
“你现在跟妖怪没什么区别了,又是一百年流放期,蜃虹蜺叫我知会你一声,以后可要小心被人抓去炖汤。”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时候天边还真出现了一段彩虹,好像上头有人偷听似的。
“没关系,我尚能自保,也能保护酥浥。真出了事流君会帮我,长姐也会……哎呀你们都会的。”
“哇你还好意思说?都不知道我们都被姨夫骂得多惨!我是不在乎啦,长公主可是哭了好几天!不然你打也被打死了!”梦虬孙的拳头对着北冥皇渊脏兮兮的脸晃了几圈愣是没打下去。
“好啦好啦现在不是没事了嘛。等下请你吃点心还不行。你看,我家最早修好的就是厨房。”北冥皇渊把梦虬孙领进门,语气里有几分得意。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带稣浥去苍山看雪呀。如果他恢复了就继续周游列国,等他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罐子里的章鱼“噌”地一下钻了出来,几下爬上了北冥皇渊的肩膀,像是在问“皇渊你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我几时骗过你?”
梦虬孙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一人一鱼其乐融融的诡异场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看到鬼!”他潇洒地挥挥衣袖,只带走了一盒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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