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铸铜,执炬迎风。

【风欲】海市

*古代架空。神仙和美人鱼一见钟情【并不......

*有风花雪月和默杏的酱油。默杏两人的剧情有独立篇章《丹心鉴》。

*BE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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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星移走的那天,我在海风里坐了很久。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风。那天的风是腥的,血腥。

我活了很久很久,可始终没有活成话本小说里神仙的模样。我想抓住的东西有很多很多,最后什么都没抓到。风花雪月的命运是这样,现在连鱼仔也是这样。我并没有挽留他,就算有些不该说的话出口了,他的脚步也不会有所改变。

这世上还会有无数的风花雪月,也还会有无数他这种人,拿一条命去赌这分分合合的世界转瞬即逝的靖平。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去过海市镇。

【一】

潮信来时,是海市镇市集最热闹的时候。出海的人们归来,往往会带来一些岸上的人们见所未见的东西。豁出性命走一趟嘛,总归是要有些收获的。

海市镇的居民世代以渔业为生,当地的物产也没什么稀奇。只有一种桃树,结的果子虽是青涩,花开时却算得上当地名胜。可今年不知怎的,明明是初春时节,却下了一场薄雪,刚开了没几天的桃花竟然一夜之间全数凋零了。

 “喂喂,你听说了吗,天上那些神仙又打架啦!”

“是呀是呀!花神死了!雪霏女神好像也……”

“别叫那么亲热,搞得你跟人家很熟一样!”

“还有啊,本来要继任花神的那个杏仙竟然不知好歹地跑路了,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收场。”

“唉,不管怎样都轮不到我们就是了。”

两个过路的小仙窃窃私语着走远了,路过那个一直坐在海边饮酒的青年时,俩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青年仍是自顾自喝着他的酒,一边喝一边往海里倒,念念有词的。海风裹挟着如雪的落花掉了他满身,他倒不以为意。来来往往的居民各忙各的事情,好像见惯了这人的醉态,只有街对面正替路人把脉的白衣公子向这个方向看来,一眼,又一眼,没完没了。

海市镇居民眼中的酒鬼侠客风逍遥不由眯起了眼睛。

鲛人。还是大摇大摆走上了岸的鲛人。对于这个人类眼中神秘的种族,风逍遥也不过是御风而行时远远听到过他们惑人的歌声罢了。

“初春之时百花凋零,可惜了。”

那人踏着满地落花走到风逍遥面前,表情和声音都沉静得不露悲喜,甚至让人难以分辨他到底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善意。

再换个人也不会对着一个醉汉悲春伤秋。

“唉呀,你刚才不是在替人看病?别想来讨我的酒喝。”风逍遥从礁石上跳了下来,抱着酒葫芦绕着来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圈。

他额角有几篇鱼鳞呢。耳朵上好像也有。现在打他一拳他会掉珍珠吗?唉算了,他长得这么好看……鲛人都这么好看吗?

“是出海回来的小伙子。只是劳累过度,不妨事。”那人似乎对风逍遥的碎碎念浑然不觉,索性就坐在了他身边。

“原来你这么热心肠啊。那交个朋友好了。我叫风逍遥。”

“欲星移。”

“口气很大的名字。”

“哈。”

【二】

风逍遥从来都不是个勤勉的神仙,在位的时候是这样,跑路之后还是这样。他的新朋友对此倒也十分大度,没有问他为什么米缸里空得能吓跑耗子,对他那间漏雨又漏风的破房子同样不予置评,只是默默把他才从市集淘来的一小块血色珊瑚揣在了袖子里。

“我嘛,是个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要是亏待了你这种贵公子,只能提前说抱歉啦。”

风逍遥大大咧咧地拉来一把吱呀乱响的椅子给欲星移坐下,自己则抱着酒葫芦倒在了床上。

就算是条傻鱼也该知道这家伙是胡说八道的。

“那可真是令人歆羡的日子。”这条鱼竟然看上去很诚恳地笑了。

“你们读书人说话从来都不是直来直去,我才不信呢。”曾经叱咤风云的风神这时候却像小孩子一样打滚耍赖了起来。

他在床上滚了几圈,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那人意料中的辩驳。

“鱼……欲星移?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真没礼……貌……”

后院的水缸盖子咕噜噜转了几圈滚到了风逍遥脚边。水缸里进了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你赔我的水!我做饭的水啊啊啊啊啊!”

“神仙都是辟谷的,在下虽然孤陋寡闻,这点常识总是有吧。”欲星移的声音幽幽从水缸里传了出来,“小人有一不情之请,希望风神大人能襄助一臂之力。”

“好哇,这种情形还惦记着讨价还价。”风逍遥把那马上就要烂掉的水缸盖子举高高算是威胁,“你就是吃准了我是神仙所以不会吃了你长生不老是不是?”

水面上浮现了几个不置可否的泡泡。

“好啦好啦,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

“水缸太小,在下……出不来了。”

“鱼仔啊——我要砸缸救你吗?”

【三】

风逍遥的邻居最近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尤其是他挑着满满一担海水笑呵呵跟大家打招呼的时候。

海水,不能喝,不能做饭,也不能洗澡,拿来养鱼吗?

——哪有那么大的鱼?八成是这个外来的傻小子头壳撞到坏去,越来越傻了。

“逍仔啊——”

偌大一个澡盆里看不见人,只有一条蓝色的大尾巴悠闲地晃来晃去。

“你要是再敢说吃水草我马上把你丢回海里,你自己去捞。”风逍遥把一桶海水哗啦啦全倒进了澡盆,然后对着慢悠悠浮上来的几个泡泡束手无策。

欲星移赖在这个澡盆里已经好几天了,还是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风逍遥甚至怀疑这家伙是来蹭吃蹭喝的。这些天他忙着当苦力,还要打发一众好事的邻居,头都比往常大了几圈。

“侠肝义胆的逍仔竟然独独对我的困难如此冷漠,果然是我做人失败。”欲星移这下终于舍得露出半个头,眼神委屈。

“也许你做鱼很成功吧。”风逍遥耐着性子跟他开玩笑,“你最好赶紧想到恢复的办法,就算是神仙也要洗澡的。”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神仙一时有些不适应……习惯一阵便好了。”欲星移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其实鲛人在淡水里也不是不能活……”

一向自认为迟钝的风逍遥这下倒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崩溃地捂脸:“鱼仔啊……你还要脸吗!”

“您都是几百岁的老人家了,何必这么激动。”欲星移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小茶杯,一脸淡定。

两个非人物种吵吵闹闹了半个月,可就在风逍遥像往常一样在海边汲了水回家时,欲星移跑了。

跑了!

人说鲛人善欺,古语果然不假。风逍遥一边气哼哼想追上那条鱼揍得他满地掉珍珠,一边又担心他遇上什么居心叵测的家伙真的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唉——”风逍遥认命地揣起了他的酒葫芦,追着风中的水气一路飞奔起来。

【四】

海市镇到仪凤山有几百里的路程,在风逍遥那里耽搁了半个月,想来与那个人约定的期限也所剩无几了。欲星移等在客栈的檐下,心里竟没来由地有些焦躁。大雨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和他一样被迫在这里驻足的客人都在大堂之中高声谈笑,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误了行程。

……自己就真的担心吗?

“雨下得这么大,我以为你会骗一把伞继续走的。”风逍遥的声音和他蓑衣上落下的雨点同时闯进了客栈里。

“我原以为风神大人不会在意小小鲛人的死活。”话是这样说,欲星移脸上却没一点惊讶的神情。风逍遥若真是神仙脾气,自己也不会在人间遇到他了。

“一小块珊瑚就想打发我,鱼仔啊,你这不明摆着让我来要账吗?”风逍遥向店家沽了酒,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坐在了欲星移对面,“遇到困难自己偷偷跑掉可是不够朋友的表现喔。”

“哈,”欲星移就坐在桌对面静静看着他,眼神里隐藏着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那就烦请神君与在下走一趟仪凤山了。”

“我还是比较中意你叫我逍仔。”

话音落下的瞬间,风逍遥脑中有一瞬空白。仪凤山……他好像听谁提起过这个地方,可时间太过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风逍遥的加入让两人的脚程快了不少,欲星移索性也不再赶时间,两人一路吃喝玩乐,走过了雨水,走过了惊蛰,走过了春分,终于在清明到来之前到了仪凤山脚下。风逍遥讲过很多神仙打架的事情,有的惹人发笑,有的让人唏嘘。可欲星移没有问过风逍遥花神的死因,也没有问过月神的下落,更没有问过他对那位司雪的女神抱有何种看法。同样,欲星移师从何人官居何职,风逍遥似乎也不感兴趣,倒是听去了不少鲛人之间的风月故事。

心照不宣吧。

“鱼仔啊,你爬这么高的山真的没问题吗?突然变成鱼了怎么办?”

天正下着蒙蒙细雨,整个仪凤山都被笼上了一层水雾。上山的石板路虽然歪歪斜斜,好在一鼓作气地修到了山顶。整座山都光秃秃的没什么生气,和欲星移记忆中的仪凤山好像出入不小。

“我有神仙护持,想来是没什么大碍。”欲星移抬头仰望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板路,刚伸出去的一只脚蓦地收了回来。

“你是在担心啥。”风逍遥莫名觉得这条鱼瞻前顾后的样子有点儿好笑。

“很多年前,我同一个人打过赌。”欲星移撑着把油纸伞缓缓走在前面,“身为妖怪却有渡世之心,我开始对他并不服气。”

“你来仪凤山,是为了找他?”

“百年赌约,已经到时间了。”

浮游的山风里隐隐传来花香的气息。风逍遥皱了皱眉头,伸手接住了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瓣。

徘徊不去的魂魄吗……

 “我希望他活下来。”欲星移突然停下了脚步,少见地犹豫了,“这样……多少能给我一个不再坚持的借口。”

他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明亮吧。是不是因为日日夜夜都有星辰入海,才让他生了这样一双藏不住心事的眼睛。

眼看到了半山腰,异样的感觉越发明显。不知道欲星移是否也感知到了,不过风逍遥看到他也皱紧了眉头。

半山腰以上方圆十里尽成焦土,只有一株枯死的杏树,负隅顽抗似的,枝干不甘地指向天空。

“是你……”风逍遥猛地后退了一步,“仪凤山……原来你就是那位救过飞溟的杏仙吗?”

“你与我的故人,都不在了。”欲星移走到杏树下拈起一小撮焦黑的残骸,神色说不清是淡漠还是凄然。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吧。”风逍遥把所剩不多的酒洒在了地上。

你会走上和他们相同的路吗?问题到了嘴边却被风逍遥硬生生吞了下去。没有必要问,问了也一定是肯定的回答。

“.…..抱歉。”欲星移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他的故人,还是说给风逍遥听的。

【五】

“鱼仔啊你可真小气,马上要分别了你竟然连礼物都没给我。”

海市镇码头上的人很多,有人哭也有人笑,这两位看上去反倒是最平静的。

“哎呀,江湖人来去潇洒,我竟不知逍仔你还有这种赤子之心。”欲星移还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摇头晃脑。

“反正你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挖苦人就对了。”风逍遥抱着他的酒葫芦自娱自乐,对这样的玩笑并不介怀。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种形象,果然是我做人失败。”欲星移还真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风逍遥,“在下身无长物,就当给逍仔你留个不怎么美好的念想。”

 “你回去打算怎么办?主营织布还是唱歌?”风逍遥终归是对这个不着调的朋友放不下心来。

“朝中尚有政务要处理,否则我也愿意在海市镇多消磨一些时光。怎么,逍仔要来帮我的忙吗?”欲星移也明知故问。

“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嘞!我才不要当什么谋士,万一哪天把自己玩掉了怎么办?阴间可没酒喝!”风逍遥夸张地缩到一边,“鱼仔啊,你是认真的吗?”

“江湖人,杀人人杀,不也时时命悬一线?”欲星移显然还记得风逍遥最初给自己安排的江湖人的身份。

风逍遥认命地摇摇头。船家已经招呼客人登船了,欲星移回身望了他一眼,敛去了调笑的神色,沉声道:“保重。”

“你也是。”

风逍遥怅然若失地目送载着欲星移的客船扬帆而去,下意识地拿起欲星移方才送他的小盒子,竟然用蛮力用咒术都打不开。

竟然临别还被这家伙摆了一道!风逍遥气闷地又去打了一壶酒。

可想起欲星移的眼神,他又气不起来了,甚至有些胆怯。风逍遥总觉得自己继续留在海市镇一定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可又侥幸似的不想离开。

萍水相逢,值得吗?

……还算是萍水相逢吗?

风逍遥从来不愿费心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既然决定留下来,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六】

“逍仔,我终于放长假了。”

“逍仔,我见到你的弟弟妹妹了。他们希望你在人世好好的。我也是。”

“逍仔,我请你喝茶,你请我喝酒吧。”

“逍仔,我送你的盒子你有没有好好保管?”

“逍仔,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此生最愉快的时光。多谢你。”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风逍遥猛地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欲星移虽然常常来他梦里捣乱,可今天……太反常了。窗外正下着暴风雨,破旧的窗子被海风吹得劈啪作响。风逍遥脑中有一瞬的清明,抄起随身的短刀就冲进了风雨里。

海的那一头在视线里泛起血色。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风声渐渐止歇,风逍遥就像他与欲星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倚在礁石上同一个不存在的人絮絮低语。

“你的牺牲......得偿所愿了吗?”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盒子,轻声问道。

盒子竟然应声而开了。

鲛人泪。

风逍遥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似的笑着,冰凉的液体却同雨水一起从脸颊滑落下来。

“敬我们伟大的鱼相,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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